入了夜,皇陵里的风,变得愈发的森冷而凄然。
越过帝陵之后的那一片陵墓,便正是后妃们安葬的地方。陵墓之间并没有栽种上任何的植物,只有这么冷冰冰的墓墙,一重重的隔开着。
周围,亦是静默的悄无声息,甚至盘绕在了耳边的,就只有风过衣袂散发的声响,还有踏着阶走在青石铺成的路上时,那淡淡的声音。
越过了帝陵,正快要到了母后的陵墓之前,尚薇忽觉像是一阵有些强烈的寒意侵袭了身体,让她下意识的抬起小手,轻轻的紧了紧肩上的披风。
“晚上风凉,公主若是冷,奴婢去替公主取件厚实些的披风来……”
欣瑶本提着东西静静的跟随在她的身后,此时也是敏锐的觉察到了她的举动,便开了口。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尚薇便已轻抬小手,微微一摆,“不必了,我不冷。”
欣瑶只好不再说什么,继续安静的跟着她,上了阶去,而后穿过有些绵长的石台,这才到了一座漂亮气派的陵墓之前。
那虽然只是个后妃的墓,但璃国向来的组训都是非帝后不得入皇陵安葬,即便是当年开国皇帝绝宠天下,只为美人一笑而倾国倾城的宠妃,也都葬在帝陵之外。
而面前的这座后妃的墓就伴着宣德帝陵的左右,便也足可见了当年宣德帝对于这个妃子的宠爱。
尚薇静静的走到了那块石碑之前,小脸仰起,看着月光照下来的时候,让那个“汐”字,就这么清晰的映入到了眼中。
汐妃。正是自己的母后,当年圣宠一时的妃子。
虽然这已不知是第几次前来祭拜母后了,但的确……又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前来祭拜。
去年的遇春节,尽管父皇已是伤重在身,却还是坚持吩咐了手下的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后陪着她一同来此,祭拜了这个他一度最宠爱的妃子。
尚薇仍是那么清晰的记得,当时的父皇也像自己一样,这么安静的站在母后的墓碑之前,伤重的身体显得很虚弱,但他看着墓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却显然是闪着某种清晰的光芒。
只是那是的她尚且来不及去细细的体会父皇的情感,她当时还一直坚信父皇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还当那,只是父皇对母后一如的思念罢了。
而也是直到后来父皇去世的时候再一次到了皇陵来安葬父皇,她才终于体会到,原来当时父皇看着母后名字的时候,那眼中闪着的光芒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那时候的父皇也早已预感到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再来看看这一世他所爱过的人,只怕那时的他心中所祈愿的,只是希望下了黄泉路,再能够看到母后,哪怕一眼吧。
一阵有些强烈的风突然吹起了耳畔的发丝,也跟着就把有些杂乱的思绪吹散开了,尚薇陡然回神。
这几日的自己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脑子里动不动就会闪过很多很多的念头,或好或坏,却也总绵绵长长的剪不断。
她自嘲的一笑,跟着摇了摇头,这才侧回了身来,示意欣瑶把祭品送过上前。
“今晚天凉,公主也莫要呆了太久,”欣瑶依照规矩帮着尚薇放下了祭拜用的东西,而后才起了身来,“那奴婢先下去候着了。”
尚薇只是略略的一颔首,并没有说什么。
等她走出了祭拜的这处小石室,周围便也跟着沉入到了一种无边无际的安静里去。
尚薇拿起了三支香,在从来不会熄灭的长明灯的火焰上点了,而后回到了石室中央摆放的那个灵位之前,慢慢的跪了下来。
像是有很多很多在心里盘踞了太久的话语终于找到了可以倾泻的出口,尚薇俯身一拜,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反而是心口涌动的某种情绪带着倾泻而来的悲哀,竟是让她的视线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
她愈发的想要苦笑,曾几何时,自己竟是已经脆弱到了这般的境地,竟只是想起了母后,就会难过到想要掉眼泪。
她微微咬了咬唇,伸手过去将手中的香竖到了香炉里,看着那烟雾袅袅,缠绕在了十合的指尖时候,一丝温热的泪,却还是不听话的从眼角落了下来。
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慌忙抬起手背,拭了拭眼角。
只是忽然的,视线落到了母后的灵牌上,她才意识到,纵然是失态又何妨,现在这里没有外人,而这也是在母后的面前,就让她放肆的哭一次,又何妨。
母后,你可知道,现在的我,真的觉得好累。
尚薇垂着眸子,伸手去想要拿过放在一旁的冥钱,却在一低头的时候,一颗泪珠,忽的就这么直直的打落在了黄色的冥纸上。
紧跟着,那颗泪珠渗透了进去,散开成了一片。
母后……为什么你要走的这么早,以至于到了现在的这个时候,我竟是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且,母后你知道么,最近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我,也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她看着那颗泪珠慢慢的渗透过了手中的冥钱,瞬间却竟是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没有收回手,也没有抬头,反而只是看着接下来一串泪珠噼噼啪啪的滴落在上面,愈发晕染成了一片。
视线里模模糊糊的,好像,就还能看到母后,还能感觉到母后在自己的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不记得当年母后走的时候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却只是无端的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心中的悲伤,也应该不比当年的少。
她明明就只是想要把手中的冥钱放到面前的铜盘里,然后用火折子点火烧给母后,明明就想要很坚强的告诉母后,其实自己都很好,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这么这么的脆弱。
母后,倘若你还在,会有多好……
“你再哭,这冥钱就全弄湿了,还要怎么烧的起来?”
身后,突然飘来了一个清淡若泉的嗓音,在这间小小的石室里回荡,竟是这般清晰好听。
尚薇愕然,这个声音,竟是那么的熟悉……
她忽的一怔,竟也全然的就忘记了此时自己狼狈的模样,想要回过了头去,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却已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
“……”她只能错愕的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取下了自己手中的冥钱,而后雪白色的宽袖微微一展,便环抱住了她的肩膀。
海蓝色的眸子静静的落到了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上,眼底,那情绪也是愈发的缓和了下来。
“莫要再哭了。”随着那磁性的嗓音,覆盖上了侧脸的便是他掌心的体温,她完全无法反应过来,只是任由他慢慢的替自己擦拭着面上的泪痕。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突然意识到来人是他,尚薇忽的一咬下唇,跟着一抬手,用力的推开了他。
“你走!谁要你管我?!”她开口,方才哭过,嗓子依然有些微微的干涩。
墨澜微微后退了些,只是幽深的眸子里,不见分毫的愠意。
他看着她血色浅淡的小脸上,那晶莹的泪痕尚在石室的烛光里闪着丝丝的光亮,还有那双稍显红肿的眸子。
她的软弱,她的脾气,其实不能否认,自她失踪了一夜之后,他也终于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曾几何时,这个女人竟也已经在他的心中,重要到都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与我置气没有关系,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
本来已强忍着此时狂跳不止的心,决意了不再多看他一样,却还是在听到了他这句话的时候,点火折子的手微微一颤。
“王爷真是多虑了,我纵然是借了胆,又怎么敢与王爷置气?”
说话的时候心中的某种情绪却像是突然就要汹涌而来一般,尚薇忍着自己不要爆发,方才点起的火折子却也就在她分神的一瞬没有拿稳,一晃之间便就要掉了下来。
耳畔忽的飘来细微的声响,墨澜早就预料到她毛毛躁躁,此时也刚好眼明手快的俯身,一把握住了那火折子。
尚薇小脸一白,脑海中竟是突然的跳过了当日在火场中的那个画面,还有当后来看到了他手上的伤痕时,才意识到在火场里发生的事,是他为了保护自己,才伤到了。
“小心一些。”
他明眸微微垂下,反手将火折子丢入了铜制的盆里。
差一点,她又要脱口而出了无数的话,却也就在听到了他嗓音的时候,忽的又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粉拳一握,她陡然从蒲团上起了身来,后退一步避开了他。
“算我求你了,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好不好?!”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避开这个男人,她就不会再难过,不会再陷入无穷无尽的纠结中去。
“我知道我笨,我傻,我什么都做不好……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算我怕了你了,我不去招惹你,我躲开你,这样难道还不行么?!”
根本顾不得此时正是在母后的灵位之前,她只觉得如果现在不把这些话都说清楚,她就快要忍得崩溃了。
“我也求求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知道这江山是父皇用卑劣的手段得来的,我也知道自己根本才是乱臣贼子的后代,我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
说到了这里的时候,那种一直被压制在身体里的疼痛又再度汹涌的袭来,直让她又觉得五脏六腑都痛得像是要搅到了一起。
她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又可以怎么办啊……俊儿还那么小,我哪有资格选择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