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第三十五章

过了丑时，在街上赏花赏灯的百姓们都回了家，都城里，也终是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船已顺着瑶水河飘了多时，穿过了城中百姓居住的地方，到了偏郊。
山林的树影重重，掩盖着天上本就不显得太过明亮的月光，只是水面的上方尚无遮挡，还是轻易的就被这月光照亮。
船身上挂着的灯也在微微的摇晃着，只是那淡淡的光芒，似乎也并不能比过这如水的月色。
墨清靠在船头，周围弥漫着的是淡淡的酒香，还有这澄澈的月光，美如画的风景，只是此时此刻的他，却已经全然的无了半分的心思去欣赏任何的景致。
因为此时，尚薇正靠在他的肩上，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微醺的她，小脸上染着一层红晕，像极了上乘的胭脂，而那肤色本就通透如若玉石，此时看起来更是添了一分难以描摹的娇媚，只是她犹自在沉睡，也像是根本没有去管身边这个男人的感受。
他抬起温软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软若绸缎的乌黑发丝，而后将她的身子小心的拢入到了怀中来，让她可以睡的更舒服。
怀里的人儿微微一动，低低的喃念了什么，似乎是要转醒，但很快，还是被浓浓的倦意钳制着，沉入到了梦里去。
她只是隐约的记得，有这样的一个坚实，安全的怀抱存在，就可以替她遮挡一切的伤害或是苦难，就可以让她也得到庇佑，得到安生的时候。
墨清细细的看着她，一时风过无声，甚至能听到风拂过水面时，发出的那般细微的声响。
他轻轻的抚过了她的侧脸，细细的去描摹她眼角眉梢的每一处细节，似乎是就想要将现在的这个她的容颜，那么深深的印刻到肌髓里去，交融到血液里，再也不要忘记。
无端的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曾几何时，他们两人，竟也可以这般安静的相处了。
只是他也忽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纵然是和平相处又如何，不过是因为她此刻太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太需要人安慰罢了。
那个男人便是带给她了再多的痛，他也始终还是深深的住在她的心里的。
指尖轻轻拂开了她额前柔软的发丝，跟着他便微微的俯下了身去，一头雪白色的长发飘然扫过他的肩，垂落下来，如若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也能将人照亮。
一个和暖的吻，轻轻的落在了她的额前。
那一瞬间就仿佛有无数的话已经到了唇边，已经要脱口而出，却终究，还是只转而沉落到了他幽深的眼底去了。
他复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感觉周围的风好像在入了这片偏郊的林子时，就大了些，便动了动身，轻轻的抱起了她的身子，然后转身回了船舱里。
她乖顺的蜷缩在他的怀里安睡，像极了一只温和听话的猫儿。
等将她的身子放到了美人塌上，又替她盖上了毯子之后，忽只听外面风声微微一闪，虽然那声音轻的几乎不可辨别，但他还是轻易的就听到了。
此时的船头，一抹水蓝色的人影飘然的落了下来，身形无限轻盈，甚至是落到了船上的时候，都不见这船有分毫的动摇。
她站定的时候，那一头飘舞的长发也跟着散落下来，扫落在肩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正当她一抬手顺着左侧将长发一顺的时候，便看到了墨清已掀了帘子走了出来。
“丞相。”她略略垂下眸子，声音淡若秋水。
墨清微微挑起了狭长的眸子，在她略一低身行礼的时候，已是伸手过来，轻轻一握她的玉臂，让她起了身来。
“我说过，对我无需行礼。”他安静的眸子看着她，唇角已飘然的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女子微微颔首，而后便开了口，“昨日四皇子已经召集了部下去临渊楼密谈，看起来似乎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只是争执了一阵，好像也还是没个结果。”
墨清倒是似乎对她的话并无什么兴趣，和暖的指尖轻轻的触上了她侧脸柔嫩的肌肤，明眸之中浮现出了一丝丝玩味的笑意，“你这几日，似乎清瘦了些。”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只是微微一闪，“劳费丞相挂心。”
敏锐如他，自然看出了她此时的几分别扭，却也并未再说什么，薄薄的唇一勾，便已扣着她的手，将她整个身子都拢入到了怀中来。
一时月色明净，照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丞相觉得，那个四皇子……”靠在他的怀中，那女子的声音却依然显得这般从容和淡。
墨清微微阖着眼帘，却只是懒懒的扬了扬唇角，说不出是疲累或是懒散的味道，“这些事，你自行处理便可。”
“嗯……”那女子微微颔首，“那等事情处理完了，我再与丞相细说。”
此时在御花园的深处，一座掩映在重重树影之中的凉阁里，正有淡淡的烛影照出两个人影投射在窗户上，也似乎能隐约的听到她们二人说话的声音。
这凉阁曾是瑜妃在世的时候，先帝一次与瑜妃游御花园，忽的下起了雨，二人便到了这里几棵参天的樟树下避雨，后来才突然的有了一个念头，想要在这里建个凉阁。
虽然自从先帝离世之后，即便是瑜妃都很少来这里的凉阁，但宫中内务府的人还是不时的会派人过来清理这里，因此就算是鲜少有人迹，这里也还是显得很整洁。
“……那个丞相，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屋里，一抹鹅黄色长裙的人影正坐在一个竹藤编织的小塌上，听着身旁的人说话，那双大眼之中，透着丝丝如若猫儿般的狡黠和灵活。
那正是柒音，而正在她旁边说话的人，便正是小希。
“不过这几日，那若美人倒是显得很收敛，大约那日被大公主这么一闹，她多少也是害怕的，都不曾再和丞相见过面……”
小希说着，微微眯起了眸子，似乎是在想着这几日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可以报告给她的，也就在这时，脑子里突然的跳过了媚儿的话，“哦对了，还有那个媚儿……”
“嗯？”柒音柳眉一抬。
“奴婢前几日去司衣局看她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哭，看起来倒真是好像被那些老嬷嬷给折磨的够呛，还有，她提到了潭嬷嬷……”
“潭嬷嬷？”
“是啊，其实奴婢在这宫里的时间也真的不算短了，但是这潭嬷嬷的名号，也还是第一次听见，姑娘觉得要不要奴婢去查查这个人？”
柒音抬起柔嫩的小手微微一摆，眯了眯狡黠明晰的双眸，“左右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嬷嬷罢了，她纵使是媚儿，大抵也总跟以前吃过那若美人的亏有什么关系吧。”
小希听她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姑娘说的是。”
“现在重要的，是你如今要快些取得她的完全信任，至少也须得让她放心把同那谈肖将军传信一事交给你去办，这样，我才能知道，他们父女二人，私底下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柒音细长的手指轻轻的顺了顺耳畔的发丝，想着这个谈肖将军是墨清的人，她就总有种莫名的厌恶感。
“嗯，奴婢会尽快办好的。”
“其实前些日子，将军府里曾经来过一封信，只不过看起来应该是那大将军的贴身侍卫送来的，整个馨素殿的人都没有经手……”
小希说着，便也下意识的想起了就在前几日，给若美人送银耳红枣汤进屋的时候，正看到她坐在软塌上看着信，看到自己进来，眼神里掩不住的有一分的慌乱。
而后她匆匆把信藏回了衣袖之中，才与自己说话。
小希自然是没有多问什么，乖顺的伺候她喝了些银耳红枣汤，就退了下去。只是走之前留了个心眼，正看到那若美人看着门关上，又赶忙的从衣袖中取出了那封信来看。
“……奴婢四下打听了一下，却只听殿外的侍卫说，是大将军的一个心腹侍卫来过，再无别人了。”
“嗯，那信上，写了什么？”柒音听着，愈发扬起了柳眉。
“真是对不起姑娘，奴婢本想入了夜进去美人房里看看，可谁知那美人早就将信纸丢到火盆里烧了，奴婢不敢声响太大，只好先出来了。”
柒音听她这么说，倒是也没有什么失望，毕竟那谈肖既然能在将军这个位子上坐着，生出来的女儿当然不可能会笨的一点儿防备的意识都没有。
“无妨，既然烧了，看过了信的人总也还是记得的，总也是有法子能弄清，”柒音把目光转向了她，“你且这几日都好好的看着些，倘若再是有什么消息，切莫漏了才好。”
“嗯，奴婢知道了。”
柒音说到这里，便舒了口气，而后微微仰面舒服的靠在了竹藤椅背上，只觉得在现在这样仍然显得有些清冷的夜里，这椅子的确还是不适合久坐。
故而她也就蹙了蹙眉，起了身来。
小希看着她似乎是要离开，也转身跟了过来，忽的便是听到了她唤自己，“小希。”
“是，姑娘。”她垂下眸子，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然而那一刻柒音却像是认真的想了想什么，但终归等那些话到了唇边的时候，还是就忍了下来，略略摇了摇头，“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可以交代给你的，只是现在宫里看起来安定，你也还是要小心才是。”
“嗯，奴婢会注意的。”小希也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应道。
走出凉阁的时候，拂过枝头的风带来了泠泠的声响，恍若是伴着这明净的月色，在吟唱着的一首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