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第四十章

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拂着纱帘。
周围的一切，安静地有些让人觉得害怕。云倾放下了手里的绷带，看着宸枫安静的睡颜，忽然淡淡地叹了口气。
宸枫……
好像在这时，她才开始这样细细地描摹着他眼角眉梢的每一丝细节。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宸枫，你我二人，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其实你，一定，是恨透了我吧……
云倾静静地凝望着他，静静地这样想着。记忆里好像就有什么画面无端地涌现出来，无端的变成清晰。
那一年的鹿鸣山，亦是七月，夜里有无数闪亮的星辰挂满在黑色的布景里。
他们并肩坐在靠着山崖的那片草地上，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风景，比如天气。然后夜里的薄雾淡淡的从山谷
里飘了上来，笼罩在周围。
一切，恍若仙境。亦是恍若隔世……
记忆汹涌，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脸庞时，忽的清醒了过来。
云倾怔了怔。而后，收回了手。
正如那一年未曾说出口的话一样，时至今日的他们，终究还是再不能回到当时了。
想要叹气，却总是被什么无端端地卡在心口，变成疼痛，四下蔓延开来。
小婢掀了纱帘进来，端着温水走到了她的身旁，“云姐姐。”
云倾便不再多想，起身来洗净双手，又吩咐小婢替自己整理药箱。
水温和暖，看着这明净的水里，自己这双纤细又通白的手，恍惚之间，竟是又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来。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得偿所愿，会不会这双手上，就将要沾满了血腥。
假若真的会有那么一日，会不会，先万劫不复的，反而是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些。云倾微微苦笑，好像到了现在才来纠结于这一些，都已经太迟了。
她擦干了双手，然后一拢长袖，又深深地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便没再停留，一转身，离开了房间。
府里的丫鬟等在厢房的门外，云倾出了门，命小婢将药方递给她们，交代了几句，便很快离开。
马车停在府门前，云倾出了门来，踏阶而下。
车夫向她行了礼，神色之中却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紧张。
云倾淡淡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神色安然，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也似乎对他的慌张并没有在意。
掀开帘子，正要踏入了车厢，也就在这个瞬间，一道寒光陡然刺了过来。
“云姐姐！”小婢发出了一声惊呼。
原来在车厢里，竟然藏着一个黑衣人！
云倾微微抬起下颌，眯起了眸子。此时此刻，一柄短刀已经横在了她雪白的脖间。
那人以黑色的面纱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纯黑色的瞳仁，目光精亮而冰冷。
“云倾可是有得罪过阁下？”面对着他，云倾面上却神色安然地看不到波澜。
“你到底是什么人？！快放开云姐姐！……唔！”小婢慌忙上前来，却忽的只觉喉头一沉，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已将那黑衣人抛来的一颗红色的药丸了咽了下去。
她捂住嘴，面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了声音来。
“阁下若是有气，冲着云倾来便是，又如何，还要伤了不相干的人？”
云倾看到了这一幕，终是忍不住微微蹙起了柳眉。
但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变，那黑衣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眼眸微微一敛，伸手扣住了她的肩，将她的身子一带，扬臂环住了她柔软的腰身。
紧跟着扬手刀落，马儿身上的皮索应声断裂。
衣衫轻舞，那人拢着云倾的身子上了马背，随即便是一扯缰绳，驭马前行而去。
马蹄声声，振起衣袍。风掠过耳际吹起的发丝，染着一点不明亮的光芒。
忽地，云倾纤细修长的小手轻轻抬起，触碰向了身后那人的面纱，紧跟着，一方黑色的面纱便被风吹卷了而去。
一张清秀俊朗的面容出现在了视线里。
云倾看着那他那一对剑眉之下如若星辰的眸子，倒映出了自己有些无奈的容颜。
“皇上怎么来了？”她柳眉轻蹙。
这个楚乔，还是这么没个正经的模样。方才便有些怀疑，现下终是确定了下来。
“怎么，你不想见到我？”楚乔薄唇轻轻一勾，露出了一抹邪佞的笑意。
风舞，振起他耳鬓纯黑色的发丝，染得他本就俊朗的面容更是透着一分皇室特有的高贵。
虽是楚国历来最年轻的帝王，亦是众人眼中行事果敢，年少有为的君主，但私下里，谁又能想到他是这个样子的。
云倾却似乎并不想与他多话，微微垂下了眸子去，仿佛是陷入了某种郁结里，却又仿佛，仅仅只是染了疲惫。
楚乔环在她腰间的手下意识一紧，脸上那一分的戏谑之意也当即散去。他一拧剑眉，“心情不好？”
云倾微微摇头，并没有解释什么。
有些事，纵使说了，他也无力为自己解决了分毫。
楚乔一挑眉，“好吧，我就知道，不该放着你跟墨澜一起回璃国来。”
“皇上……”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楚乔一扯缰绳避让开了不远处行来的车马，驭马入了一条较为安静的小道。“当日我就说过，这些事，你就根本不该参与进来。”
云倾微微垂着眼眸，是的，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这璃国，总是盛满了不悦的记忆。总是让人想要快乐，都只觉得无力。
她忽而低低一叹。这一叹，轻如蝉翼却已是清晰地入了楚乔的耳朵。
楚乔终是不再多说什么，敛了敛明亮的瞳仁。只是看来事到如今，她只是变得更不快乐了而已。
马蹄声声，却并不是向着府邸的方向去的，云倾这才扬起双眸，问道，“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你猜。”楚乔却是神秘地淡淡一笑，一夹马肚，让马儿更是飞快地跑了起来。
“皇上……”
“唉，什么都别说。我啊，什么都知道。”楚乔挑起一边的眉，“你有你的坚持，但是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这句话……为何听来却是这样的熟悉。
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也曾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过。
脑海之中陡然浮现的是那一日宸枫带着一丝愠怒的话语——“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分明仿佛好像还历历在目，如今，一切却又是成了这样。
见她真的不再说话了，楚乔却是忍不住又蹙了蹙眉。想不到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她的身上，却只剩下了这样浓重的哀愁。
本来还想要说什么，此时却也不知该怎么开了口。
楚乔下意识地环抱紧了她的身体，只是感觉到了她柔软的身体上，那温度透过衣衫，是微微的凉。
“云儿。”
风来，吹散了他在耳畔的声音。云倾并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你还记得，当日我所说过的话吗？”
云倾的心头突然轻轻一跳。却只当作什么都不记得那般，淡淡的问了一句，“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风声真的太大了，再听不清他的声音。云倾只听得他仿佛说了一句什么，却又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既然忘了，便忘了吧。”楚乔扬唇淡淡一笑，似乎显得并不在意。只是眼底那一抹淡淡的愁绪，却终是这样鲜明了起来。
“云儿，我带你去后山吧。听说璃国，这后山的风景最好了。”
阳光仿佛暗淡了一些。
回了府里来，墨澜就懒懒地靠在美人塌上喝茶，瑾灵吩咐了婢女几句，就回到了他的身边来。
“澜，你在想什么？”她坐在了软塌上，顺势靠入了他的怀里。
墨澜以一条手臂搂着她的身子，微微眯着自己深海蓝的眸子，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什么。”
“澜，对不起。”瑾灵把头靠入他的肩窝，声音柔柔的，“都是灵儿不好，让你心烦了。”
“没有，别多想。”修长的指尖穿过她的长发，他的语气淡淡。
末了，他轻抚过了她绸缎一般柔嫩的侧脸肌肤，“灵儿，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瑾灵乖顺地点了点头，“好。”然后从他的怀里起了身来，吩咐婢女去取了琴来。
一把古琴，琴弦是以最上好的飞鹰筋骨制成，瑾灵在琴前坐了下来，纤细如玉的指尖轻轻抚上了琴弦，一缕悠扬的琴音便飘然响起。
墨澜轻轻敛起了深海蓝的瞳仁，一条胳膊支着头，像是静静地听着，却又好像只是沉在某种思绪里。
一曲《未央》，如泣如诉。
亭皋萧瑟正极望，乱落江莲无处归。执扇渐疏罗衣索，沉思柳下醉卧谁。
流光淡月双燕舞，清愁婉婉似织衣。少年浪迹天涯路，涓涓溪水留君心。
不知为何眼前忽然飘过了一个颀长纤瘦的身影，尽管只是这么模糊的一个影子，他却也那样清晰的感知到，那正是尚薇。
烟雾里她微红的双颊，月色下，却又是安静无害的容颜……
这个女人，好像真的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太一样呢……
墨澜淡淡的想着，思绪却忽然地被一个声音打断。
“公子，公子不好了……”云倾的婢女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后院里来，急的小脸上都泛着红晕。
“发生了何事？”墨澜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好像也并没有在意她打扰了自己赏琴的雅兴。
瑾灵也停下了手，起身来到了墨澜的身边，听着小婢将方才的事匆匆说了一遍。
“公子，怎么办啊，云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刚才那个人给自己服了药，但她毕竟也懂一些医术，很快发现只是最普通的哑药，不出一会儿便就好了。
感觉那人似乎并没有想要伤人的意思，但她还是显得很担心。
墨澜听着，湛蓝的眼底却忽的飘起了一抹玩味。
“知道了，我自会处理。你先退下吧。”但他一挥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婢皱了皱眉头，只好退下。
“澜。”待周围安静了下来，瑾灵抬起羽睫，望着他，亦是轻轻一笑，“澜觉得，那个人，会是谁呢？”
“你不是也猜到了？”墨澜拢住了她的身子，浅笑着反问。
黑衣人……敢对他的人这么放肆的，又这么会玩闹的，普天之下，除了那楚乔，又还会有谁？
“可是澜，灵儿真的，有些担心云姐姐呢。”
“嗯？”他轻轻挑眉，看着她。
“皇上和统领大人，都是有情有义之人。云姐姐在他们中间，一定会很为难的。”
“放心，云儿自会处理好的。”
相比之瑾灵的担忧，他倒是显得很淡然。毕竟云倾的脾性怎样，他自然了解。更何况，现下更该担心的，是那楚乔。
这么偷偷地出了宫过来，恐怕不只是微服私访，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