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第三十四章

城里的百姓，骚乱了起来。
听闻战事要来，城中的住家都纷纷收拾包裹，携家带小，顺着后城的方向一路逃窜，想要越过后面的山头去，去避祸。
院落里，却是十分清静。
瑾灵着一身樱草色的长纱，坐在亭边抚琴，琴声悠扬，身姿秀美如画。
墨澜正披着雪白色的一件外衫，靠着扶栏，身旁放着一盒鱼食，他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池子里投着食物，看着池子里的锦鲤前来争抢。
长发慵懒地垂散在肩上，没有束发，淡淡的光泽顺着阳光映照下来，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的仙气。
深海蓝的眸子微微眯着，没人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城外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这璃国，虽然不曾开战，百姓却已逃窜，陷入了一片的慌乱里。
这一切，他都淡淡的看在眼里，恍若未觉。
他垂下眸子去，看着一池的锦鲤，溅起的水波一层层，恍惚之间记忆里像是有某一角突然的塌陷了下去。
亦是王府的后院，亦是这样的池子旁边，母亲怀抱着自己靠在亭子的扶栏上，指着池子里争食的锦鲤，告诉他，这世上的人，都和这些鱼儿一样。
如若不能做那个投食者，那么便只能窝于这小小的池子里，和众人一同，却争抢别人的施舍……
母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陡然之间他却忽的清醒过来。
七月十五，中元大祭的日子。亦是母亲的祭日。
那个狠心的男人，当年将他们母子抛弃在大漠的时候，又可曾料想过今日分毫的结局。
恐怕不会吧。任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如今他这好不容易守住的国家，却是要颠覆在自己的手上。
海蓝色的眼底有一抹淡然的情绪悄然飘过。
墨澜将手里的鱼食投下了池子里，然后淡淡转身，走到了抚琴的女子身边。
瑾灵停下了手，抬起眼帘来看着他。
墨澜搂过了她的身子，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陪我出去走走，好么？”
“好。”瑾灵柔柔地回答，倚在了他的胸前。
一打开府门，眼前所能看见的，尽是逃窜的百姓。
一个个都提着包袱，手里牵着或是孩子，或是老人，匆匆地向着后城的方向逃跑而去。
墨澜看着这一城的混乱，眉眼之间却淡然地看不到任何的情绪。甚至也没有要准备马车或是步撵的意思，就这么搂着瑾灵出了门。
一个身着粗布的妇女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匆匆沿着巷子跑了过来，小女孩一个不慎，绊到了一块石头，整个身子向前摔去。
“啊！”那妇人吓得脸色发白，尖叫了一声。
然而只见白衣轻拂，那小女孩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竟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并没有和冰冷坚硬的地面相触。
“谢谢，谢谢公子……”那妇人匆匆跪下，抱着女儿对墨澜道谢。
“不必。”墨澜直起了身来，一身雪白的衣袍上没有染上分毫的尘埃，身姿挺拔如若天神。
那小女孩看到了墨澜那双深海蓝的眸子，惊得睁大了眼睛，”哇哥哥，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
“秀儿！”妇人扯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虽然这个公子对自己的女儿出手相救，但是现下战乱在即，他却分毫没有要逃走的意思，神色又是淡然若水。不得不让她怀疑。
“谢谢，谢谢公子相救……”随即，她便起身牵着女儿又匆匆逃离了。
“澜。”瑾灵到了他的身边来。
墨澜看着那对母女仓皇逃窜的模样，唇角一勾，却不知是在笑着什么。随而他抬手搂住了瑾灵的肩膀，“走吧……”
然而两人一转身，陡然看见一抹寒光直直地刺了过来。
“澜，小心！”瑾灵吓了一跳，一声惊呼。
周围逃窜的百姓看到这突然飞来的人手里的剑，亦是吓得惊叫，更加快了脚步逃离。
然而墨澜却看着到了眼前的宸枫，微微一笑，“怎么来的这么迟？”
“真想不到，你也还是会救人？”宸枫的剑冷冷地定在他心口之前不到一分的地方。
但是此时此刻，让他震动的，已经不是他的平静冷漠了，反而是方才他对那个小女孩的出手相救。
他不是个冷血的恶魔么，不是要血染了这一城的百姓么，怎么方才，竟是让自己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他们母女既是无辜，我，又为何不救？”
剑气振起了耳鬓的发丝，微微飘舞着，墨澜神色安然地搂着瑾灵，说话的时候甚至是带着笑意的。
“无辜？原来你也会说这样的话？那么这战争呢？这一城的百姓呢？你又是什么意思？”
墨澜，你到底，在想什么。
宸枫看着他，深海蓝的眸子里却不能探知了分毫的情绪。
“统领大人今日来此，难道还是为了来问我这些问题么？”墨澜神色自若，微笑着又道。
“少废话，我今日，就来取你性命！”
他的话在宸枫听来绝对如同的讥讽，手中的剑猛地一紧，剑芒，便轻易地刺破了他胸口的衣。
“澜！”瑾灵惊呼了一声，没想到宸枫真的下得了手，而墨澜，却也真的不闪不避，这样任由他刺伤自己。
“统领大人，不要，求你不要伤害澜……”
他们两人，分明是挚友不是么，分明曾在楚国结下了生死之交的友情不是么，怎么到了今日，却真的要闹成了这样。
“灵儿，我没事……”墨澜揽紧了她的肩，对她一笑，让她放心。
“我知道，我这条命，统领大人是非要不可了，最好还能砍下我的头，悬挂在城外，好让城外的军队，退兵对么？”
深海蓝的眸子复又定在了宸枫的脸上。
邪魅的轻笑里，带着的却是仿佛对整个天下都藐视的情绪。“只是统领大人可知道，你所想的，我又怎么能想不到？”
“你，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统领大人不如猜猜……”声音一停，因为宸枫手中更是加了一分的力。
剑虽然入肉不过一分，殷红的血色却也已经渗透了开来，染红了他胸前的一片白衣。
修长的眉微微一皱，心口处，凉意来袭。
但紧跟着，他唇边的笑意却更是鲜明，“你可知道，若是我死了，这二十万铁蹄，足够在一个时辰之内，踏平这璃国。”
“统领大人，要不要，试试看？”
宸枫陡然咬紧了牙，是的，他确是说的没错。
且不论这城中的军队究竟能够抵挡多久，单凭他能这么轻易的，毫无任何防备的就让自己置身在璃国的城池内，他，就绝对是有了十成的把握。
“可是为了这一城的百姓，我不得不试！”
话音未落，他的手心刚刚用力握紧了剑要刺去，身旁却忽的生风，七八个黑衣人已经从天而降一般将自己团团包围了。
而他们每个人手里的剑，都已经点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他的守卫，一直躲在暗处！
一时风过无声，振起衣袍如风飞舞。
甚至能够听到从宸枫的剑上滴落下来的血珠，一颗颗，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一滴，一滴，清脆如同打碎的瓷器。
“你，杀了我吧。”宸枫知道，自己终究敌不过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不会杀你。”
墨澜却是依旧风轻云淡，微微抬手，示意自己的守卫收起了剑，随而在宸枫有些愕然的目光里，又淡淡开口，“统领大人还是赶回军中，筹备战事，守卫王爷的好。”
话已至此。宸枫咬紧了牙，猛地一反手收回了剑。
一抹殷红的血珠泼洒过阳光下。
宸枫陡然转身，“墨澜，你等着，我绝对，不让让你得逞。”他丢下了这一句，便飞身离去。
“莫追。”墨澜忽地出声，喝住了正要追去的守卫。
阳光却在陡然之间耀眼。他微微蹙眉。
“少主人！”守卫一拥而来。
“澜！”瑾灵慌忙扶住了墨澜倾下来的身子，抬起小手替他按住胸前不断冒血的伤口，心疼地不已地蹙眉，“澜，你这又是何苦呢？”
墨澜却微微摇头，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并没有解释什么。
不过至少，他的激将法还是起了效果。
那个家伙，素来心软，即便身为禁卫军的统帅，却也不能有了清晰的决断。况且此事，还牵扯到了云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