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很大,但好在欧阳靖予坐的轮椅非常沉重,那侍卫推着他走得并不快,不消片刻就被木芳夕追上了。
御花园的东北面是太液池。说是“池”,但实际上占据了整个御花园将近三分一的面积,是一个小湖,湖上亭台廊桥错落有致,欧阳靖予示意侍卫推着他到其中的一座八角亭中。
那侍卫将欧阳靖予推到了指定的位置,转身就在亭中生气了暖炉,好歹让亭中的温度暖和了一些。
欧阳靖予是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这点温暖自然是足够他御寒,但木芳夕不过是个弱女子,不消片刻就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了,蹲下来缩成一团,整个人几乎都要靠在暖炉上,这才觉得好一点。
亭中寂静无言片刻,欧阳靖予终于将视线从平静的湖面收回来,扫过缩成一团的木芳夕,眉眼间带上一些恶劣的趣味:“木……芳夕。”
木芳夕心中翻了几十个白眼,抬头的时候,还不忘扯着僵硬的脸做了个“笑”的表情,柔声回答:“臣女在。”短短三个字,她都能听见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简直……丢脸极了!欧阳靖予作为习武之人,耳力自然出众,更不可能错过这点声音,他微微勾起嘴角,声音略带沙哑,慢条斯理地说话时,简直就是自带十万伏特电流,让人浑身酥麻:“跟着我,就不怕我把你丢进这太液池里。”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竟然这么恶毒……木芳夕在心中叹息,有些艰难地把视线从那张让人惊为天人且百看不厌的脸上撕下来,落在他结实修长的腿上,微微挑眉,那模样,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嘲笑。
即使欧阳靖予现在正坐在轮椅上,一双大长腿被长袍遮盖住了,但那并不清晰的轮廓也足以让木芳夕看出些端倪来。要知道欧阳靖予从四年前就废了双腿,至今还能保持腿部肌肉没有萎缩的良好状态,足以说明他对自己这双腿有多么重视,又下了多少工夫去调养、护理。木芳夕一点都不想嫁给欧阳靖予,这个男人太过危险,脾气也太糟糕,木芳夕向来也不喜欢委屈自己,她可不希望和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欧阳靖予多少年没有遇上敢这么盯着自己的腿的人了,冷笑一声,就要命令侍卫把木芳夕丢进水里。
“你不会把我丢进去的。”木芳夕赶在侍卫的手碰到自己的衣领之前赶紧说,“因为我有办法医治好你的腿。”
此言一出,亭中再次陷入了死寂。那侍卫的神情明显有些激动,但很快又变成了戒备,站在木芳夕两步之遥的地方,只要木芳夕有什么不当的举动,他下一秒就能把人扔进太液池里。
木芳夕整个人往火炉边上又缩了缩,神情很是认真:“听闻殿下是四年前伤了腿脚,但臣女观之,殿下腿部的肌肉却并无明显萎缩,但殿下至今并不能站起来,可能是之前的治疗太过保守之故。若是让臣女主治,殿下总有一天能正常行走的。”
欧阳靖予依旧只是平静地看着湖面,就在木芳夕怀疑他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琢磨着要不要再说一遍的时候,欧阳靖予这才侧过身来,淡淡地看了木芳夕一眼,神情冷漠得近乎严厉,将一直偷偷观察他的木芳夕吓了一跳。
不用侍卫帮忙,欧阳靖予亲自滑动轮椅到了木芳夕面前,抬手,捏着木芳夕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说:“女人,不要自作聪明。”
木芳夕的下巴被捏得很痛,瞬间被强迫抬头的动作让她摇晃了下身子,当欧阳靖予像是扔掉一团垃圾一样地松开手之后,木芳夕没有任何悬念地就朝着火炉倒了过去。
雾草!老娘唯一一件新衣服!木芳夕不敢用手去触碰火炉,只能用肩膀在火炉上顶了一下,硬生生改变了自己摔倒的轨迹,整个人吧唧一声面朝下地扑倒在地,而不是更加凄惨地趴在火炉上。
欧阳靖予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木芳夕的几个小动作,并未说什么,示意那侍卫过来推着他离开,最后留下一句:“你我已经独处过了,你可以回去向太后复命了。”就离开了。
木芳夕从地上起来,看着欧阳靖予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着他的背影竖起了中指,这才低头整理衣服。好在这几日未曾下雨,亭中也不过是有些灰尘,拍拍就干净了,倒是肩膀处那被高温烘烤得焦黄的一块不好遮掩,木芳夕试了几次,发现除非把头发放下来,不然是没有办法遮住这一块瑕疵的,也就歇了想要遮掩的心思。
女子礼教之中有对于披头散发有非常严格的规定,除非沐浴和就寝,任何场合都是不允许女子披头散发的。木芳夕还不至于为了遮这一块瑕疵而给人留下话柄。
在亭中整理好了仪容,木芳夕就加快脚步朝着暖阁小跑而去——大冬天的非要到太液池上,老娘都被风吹成傻。逼了好嘛!
进了暖阁,木芳夕感受着从四面八方包围自己的炭火气息,整个人才逐渐放松下来,轻轻地调息了两次,确认自己的状态良好了,才往太后娘娘所在的暖阁走去。
此时暖阁之中已经没有多少官宦千金了,倒是太后娘娘和木晴雪还在,木芳夕站在门口,由宫女禀报了之后,才得以进入房中。
木晴雪的视线在木芳夕的身上扫了一圈,有些惊讶地问:“姐姐这是怎么了?肩上那是什么?衣服怎么这么脏呢?姐姐莫不是冲撞了苍珣王了吧?”
木芳夕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后的侧前方,只当做没听见木晴雪的话,等着太后娘娘开口。
太后娘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木芳夕,淡淡地问了一句:“哀家也很好奇。”
木芳夕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但到底没敢走神,回答道:“回太后娘娘,是臣女不慎碰到了火炉,与苍珣王无关。”
木晴雪坐在太后身边,很是亲昵地和太后细声细语地说话:“太后娘娘,我这个姐姐平日里最是老实,应该是做不出冲撞苍珣王的事情的。”
太后微微挑眉,视线再次落在了木芳夕的身上:“最是老实,竟然还敢忤逆当家主母吗?”
显然,木晴雪之前所说,为木芳夕给太后留下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
木芳夕眉头微皱,她知道目前情况对自己非常不利,但太后并没有给自己任何开口的机会,她只能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品性了,但是……这很难好不好!
木芳夕心中的小人不断哀嚎,下一秒却被太后的一句话惊呆了:“很好。这婚事,哀家会考虑的。”
木晴雪眼中的喜色一闪而过,强忍着笑意坐在边上。
木芳夕可没有木晴雪那么愚蠢,太后之前的举动就略显怪异,此时她所说的“考虑”,也不得不让人深思。一般人在这个时候该考虑的自然是怎么把先皇的戏言推脱了,但这一般规律在太后身上似乎并不适用。
陪着这些年轻的姑娘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太后也有些乏了,走出胡暖阁,笑着让各家千金自去赏玩,就让宫女扶着离开了。
木晴雪很是亲昵地送了太后娘娘一段路,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木芳夕眉头微皱地往廊桥上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上前挡在了木芳夕的面前。
木芳夕脚下的动作微微一错,直接绕开了木晴雪,继续往那两个将门虎女的地方走去。今天早上她可憋了一肚子火了,若木晴雪再不识好歹,她可不会客气。
木晴雪被木芳夕晃了过去,顿时不依不饶地伸出手去抓木芳夕的衣袖,木芳夕向左跨了一个大步,飞快转身,同时踢了个小石头过去,木晴雪被木芳夕的衣袖带得踉跄了一下,脚下不知怎么的又踩到了一个小石头,整个人直接扑倒了地上。
木晴雪可没有木芳夕那么幸运,御花园中的土用的是黑土,宫人们为了保证花木的正常生长,要保持土壤的湿润度,木晴雪这么尖叫着扑倒在地,气急败坏地爬起来的时候,身上脸上都沾染了不少脏污,拍都拍不掉。
木芳夕往后站了一步,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淡淡地说:“二妹妹,走路可要小心点,你看,你摔得多难看啊。”
木晴雪简直要被木芳夕气疯了,她也不知道刚才摔了那一跤有没有木芳夕的手笔,但下意识地就叫嚷开了:“木芳夕!你这个下贱胚子竟然敢推我!”
不等木芳夕表态,她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充满不悦的斥责声:“怎么说话的!”随着这一声斥责,那两个浑身热气腾腾的将门虎女从梅树丛中走出来,一前一后站在木芳夕的身边。
其中一个略显年长一点的小姐穿着窄袖紧身的秋香色短打,手上拎着一根马鞭,眉眼间带着寻常少女罕见的勃勃英气,义正词严地教训道:“我先前就听闻了,你作为妹妹,却不思孝悌,明着编排你姐姐,像什么样子!”
木芳夕心中暗暗叫了声好,面上依旧是那副柔弱的神情,含笑看着那少女,明亮清澈的眼中满满都是崇拜和赞叹,看得那少女微微红了脸,忍不住更加挺直了脊背。
见木晴雪不说话,反而眼神怨毒地看着木芳夕,那少女挥舞了一下马鞭,空气被破开的声音骇得木晴雪的脸色都变了,有些惊恐地看着那小姐,抖抖索索地怒道:“我是云麾将军之女,深受太后喜爱,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
那少女像是还从未被人这么问过,愣了愣,还没回答,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少女就率先嗤笑出声,道:“我当是什么,狂成这样。听好了,她是当朝公主欧阳瑾修,我是辅国大将军的嫡长女沈于玲。听好了吗?记住了吗?以后要有那本事,当面找我们报仇啊。”
木晴雪从未这样被人追着羞辱过,当即眼中就有了泪,左右看看,发现之前和她交好的官宦千金们都只敢远远地看着,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出头,只能咬咬牙,满身狼狈地跑了。
欧阳瑾修和沈于玲相视一笑,看向站在一边的木芳夕。
欧阳瑾修大大咧咧地将马鞭挂在腰上,边问:“你之前就一直看着我们,怎么,想跟着我们混啊?”
木芳夕端庄优雅地那么一笑,反问了一句:“臣女观公主殿下,印堂黑中带红,可是被烂桃花缠上了?”
欧阳瑾修顿时被口水呛了个天昏地暗。
沈于玲一脸看神棍的表情看着木芳夕,末了,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知道?哎哟可不是烂桃花嘛!西北番王的嫡长子,烂得不能再烂的桃花!”
欧阳瑾修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听见自家好友这么说,当即就一脚踹了过去,怒道:“闭嘴!”
木芳夕看着她们笑闹,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小半步,确保自己不会被殃及,才说:“臣女不才,有破解之法,不知公主殿下愿不愿意听?”
欧阳瑾修眨了眨眼睛,对此表示很不屑:“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你那妹妹口蜜腹剑的,这下我们是赶跑了她,等回去估计有你好受的。”
想到那狠毒虚伪的继母以及睁眼瞎的父亲,木芳夕暗自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模样:“殿下说的是。”顿了顿,木芳夕又柔声补充了一句,“若是殿下哪天来了兴致想找臣女,自可来木府寻我。”欧阳靖予有些不耐烦地随手挥了挥,也不回答,拉着沈于玲再次钻进梅树丛中去了,她们刚刚才切磋到一半呢,趁着赏梅宴还没结束,一定要分出个胜负来!
赏梅宴到了结束之时,有些千金小姐应邀留在了宫中享用晚宴,而第一次进宫没有任何根基的木晴雪和木芳夕,自然就乘坐着自家马车回到了府中。
木晴雪率先从车上下来,一脸愤愤地甩开侍女的搀扶,阴沉着一张脸问道:“父亲母亲现在何处?”
那侍女赶紧回答:“回小姐,老爷夫人此时正在后花园赏花。”
“很好。”木晴雪回头看了眼神态悠然的木芳夕,怒道,“给我把这个下贱胚子抓住!”
木芳夕才进了府中,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大丫鬟抓住了胳膊,眉头微皱,正要挣开,却见木晴雪冷笑着站在了自己面前,恶毒而得意洋洋:“木芳夕,我现在就带你去找父亲母亲,我看你这次怎么死!”闻言,木芳夕倒也不挣扎了,淡淡地看了木晴雪一眼,由着两个丫鬟压着自己朝后花园走去。木晴雪这智商太感人了,也不想想木合德是什么性格,不管背地里怎么样,但明面上她可还是木晴雪的姐姐,木晴雪竟然敢这么让人压着她到木合德的面前,这不是找抽是什么?
木晴雪被木芳夕看得莫名其妙,只当她害怕了,还有些得意洋洋的,带着人直接从前院穿过,浩浩荡荡地到了后花园。
木合德和梁氏此时正在后花园东边的八角亭中赏花,亭子上挂着厚厚的毛毡毯子,一丝风也透不进来,中间还烧着火炉,石桌上铺了一层细绒布,上面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小食并一壶温好的黄酒,两人时不时说笑两句,惬意得很。木晴雪到的时候,木合德还笑着把人叫了进来,结果却看见了木晴雪满身脏污、木芳夕被两个丫鬟压着进来,脸色顿时阴沉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木晴雪抽噎两声,眼眶很快就红了,带着哭腔说:“父亲、母亲!你们要为我做主啊!在赏梅宴中,木芳夕因为嫉妒我得了太后娘娘的喜爱,趁着没人的时候把我推倒了!”
木芳夕对此表示非常无辜:“不是我,是二妹妹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木晴雪冷笑一声,指着木芳夕叫道:“我好好的怎么会摔倒?分明是你——”
“够了!”木合德眉头紧皱,示意那两个丫鬟先放开木芳夕,冷冷地看着木晴雪,道,“是你让人压着芳夕的?”
木晴雪还有些懵懂,下意识想点头,但看着木合德此时的神情,却有些害怕了。
梁氏赶紧起身拉住木合德的手,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柔声道:“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别生气了,在这件事上啊,芳夕和晴雪都有错,你就让女儿把话说完,再做判定也不迟啊。”经过梁氏的这番劝解,木合德的脸色好了一些,看了眼沉默地站在一边的木芳夕就转开了视线,颇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梁氏也跟着扫了眼木芳夕,忍不住冷笑。
这么多年了,如果说木合德早些年对木芳夕还有点期望的话,这么多年下来木芳夕的懦弱无能早就磨灭了木合德对于这个女儿的所有念想。只要梁氏和木晴雪不在明面上磋磨木芳夕,木合德是不会插手的。
思及至此,梁氏对于木晴雪的不开窍也有些头疼,她实在不明白,自己是这样精明的性子,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却这般蠢笨?
木晴雪是个蠢的,但梁氏却是个对付木合德的好手,想来她若是想让木合德惩罚木晴雪,必须得找个梁氏不在的机会。
这么想着,木芳夕等梁氏把话说完了,才说:“母亲说我和二妹妹都有错?但是我却是不知道,我何错之有?”
木晴雪尖叫:“你推我!你没有一点做姐姐的风范!你心思恶毒!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竟然还敢说你没有错吗!”
这么尖利的叫声,木芳夕听得头疼,却又不能像上辈子那样,直接一个巴掌甩过去让人安静,便只能不断深呼吸,尽量屏蔽这种可怕的噪音。
等到木晴雪说完了,梁氏才接口,神情略带痛心:“芳夕,母亲知道你自小就孤僻左犟,也不乐意接受嬷嬷的教导,但赏梅宴那是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你怎么能在宫中做得如此难看呢?”
梁氏这屎盆子扣得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木芳夕不珍惜这样一个建设良好交际圈的机会,往大了说,就是影响木合德仕途的大事了。
不等木芳夕说什么,木晴雪赶紧说:“就是,木芳夕因为在宫中言行无状,太后娘娘已经说了,不要木芳夕这样的媳妇!”
梁氏眼中骤然发出一丝惊喜的光,拉着木晴雪的手,把人带到身边,柔声问道:“晴雪,和为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她之前叮嘱木晴雪的事情,没想到木晴雪还真能办成。
木晴雪不免有些得意,但被梁氏在腰上掐了一下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做出心痛的表情,对木芳夕斥责道:“都怪你!你真是太糟糕了!”说罢,丝毫不给木芳夕说话的机会,木晴雪直接转向木合德,认真道:“父亲,今日赏梅宴皇上和苍珣王也来了,我向太后娘娘争取了机会,让木芳夕和苍珣王单独相处,谁知木芳夕却惹怒了苍珣王,独自被赶了回来。太后娘娘对木芳夕很不喜,亲口说了要考虑不承认先皇的戏言!”
木芳夕听得嘴角直抽,看样子木晴雪不仅智商不够,情商也堪忧啊,太后那是能用常理去推断的吗?她这样夸下海口,指不定最后害死了谁。
木合德的心思倒不在这上面,而是问:“太后娘娘说不承认先帝的戏言……说的是你,连你也不用担心要嫁给苍珣王了吗?”
木晴雪喜气洋洋地点点头:“太后娘娘可喜欢我了,我都还没说呢,她就说要挑个日子让我进宫陪陪她,指不定……指不定会让我在宫中有个份位。”这是要让木晴雪入宫为妃的意思。
木合德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面上也带了些喜气:“好,不愧是父亲的好女儿!晴雪,你这次做得很好,父亲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梁氏浅笑着轻轻锤了木合德的肩膀一下,娇嗔道:“女儿不过是做了她该做的,如何能随便赏赐?小心你养出个恃宠生娇的女儿来。”
木合德哈哈大笑,显然是极开心的:“夫人莫要担忧,你教养的女儿,自然是好的。”
木芳夕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心中没有任何波动。
等他们这一阵子的兴奋开心过了,木合德总算注意到还站在边上的木芳夕,眉目间带着点冷然,挥挥手,说:“你也回去吧。”
木芳夕弯腰行礼,头也不回地出了八角亭,被后花园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身上半旧的披风,快步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回到小院不过片刻,就有人送来了她当天的晚膳,木芳夕快手快叫地用热水洗手洗脸之后,就坐下打开了饭盒。
饭盒之中的菜色与往常没有丝毫不同,木芳夕快速检查完了晚膳,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才慢条斯理地用了晚膳。
将饭盒放在前厅的桌上,木芳夕转身去了前院,为这些野生的草药松松土,又去查看了事先堆在一边沤肥的落叶枯木的情况,浇了点水,才慢悠悠地转到了后院。
后院因为靠近街道巷子,生长的草药并不多,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倒是生长茂盛,经过木芳夕一个月的整理,后院被整理出了一大片的空间,木芳夕打理完了那些草药之后,就靠在后院那棵两人合抱的松树上,琢磨着要怎么利用这么一片大好的空地。
由于这片空地并不是完整的,上面还零星生长着一些草药,因此那些需要规划用整片土地的项目肯定要被PASS的,木芳夕琢磨了一下,她或许可以种点花,夹竹桃、水仙、杜鹃之类好养活又有用的就挺好。
木芳夕院子的后门连着的巷子口就有个卖花的老农,木芳夕偷摸着出外买东西的时候路过那老农几次,多少也了解那花农是个什么秉性,做了决定之后,当天晚上就换上最破旧的衣服,装作穷人家的女儿,揣着两粒可怜巴巴的碎银子,就从后门进了小巷。
只可惜,木芳夕这天出来的晚了些,那花农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木芳夕在花农剩下的种子和花苗中挑挑拣拣,总算挑出一颗水仙和一颗夹竹桃的花苗,并一包滴水观音的种子,用了一粒碎银子,又买了些花肥、花锄、花甸等小物件,用掉了最后一粒碎银子,心满意足地钻回了自己的小院。
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木芳夕不欲在黑暗中到后院去摸索,摸黑进了自己的房间,将花苗和一包种子放在桌上,洗漱之后就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木芳夕就醒了,有些兴奋地将那两株花苗抱到了后院,仔细考察了一下,才终于决定好了要把花苗种下的位置。
用花锄挖了个坑,小心地将两株花苗分别种下,木芳夕又薄薄地施了一层花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挺直了腰看着眼前迎风舒展的花苗,心情好得不得了。
如果说院子里那些草药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那么今后她在院子中种下的花花草草就是她自己努力的凭证,这是只属于她的东西。
真好。
木芳夕也不在意手上的泥土,笑眯眯地回了偏房,洗干净手,绕过前厅,却发现往常这个时间点应该放在前厅的早膳,至今不见踪影。
什么意思?
木芳夕眉头微皱,想了想,撑了把伞,出门朝着后厨去了。
接待木芳夕的依旧是之前那个厨娘,见木芳夕一个人拿着一把伞这么淡定自若地走进后厨,她的神情有些微妙,当听了木芳夕的话之后,赶紧说:“哎哟,府中今日宴请贵客,我们这群人都忙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边说着,那厨娘手脚麻利地装了一碗稀饭并两碟小菜,盖好食盒的盖子,交给木芳夕:“劳烦大小姐你自己带回去吧。”
木芳夕没有在意她略显不敬的态度,也没有去探究今日要来府中的贵客究竟是谁,淡淡地颔首,提着饭盒就离开了。
只是木芳夕没有去理睬那府中的贵客究竟是谁,不代表对方不会找上门来。
当木芳夕用完了早膳,习惯性地在前院中侍弄草药时,她的院子忽然就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个青年人衣着华贵,面容英俊,但那眉眼间显露的淫邪之气生生破坏了那一副好相貌,左右两边跟着两个大丫鬟,木芳夕依稀记得那是梁氏身边的人,但对他身后跟着五个仆从就全然没有印象。
木芳夕随手剪断了木通斜着长出来的一支草梢,抬眼,淡淡地看了看来人,不欲与人产生冲突,转身就要走。
“哟,这不是我那大妹妹吗?”为首的那青年却不依不饶,自以为风流倜傥地笑着上前,挡在木芳夕的面前,“几个月不见,大妹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这一个月木芳夕作息规律了,加大了运动量,漂亮的身材线条也逐渐显露出来,虽说膳食并未改善,但她自己调制的脂膏、花茶将她的肤色调得均匀红润,和之前那干瘪苍白的小可怜相比,现在的她可能担得起一声“美人”的称呼了。
但女为悦己容,她好好地养着自己,和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垃圾有什么关系?
木芳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往后错开两步,看着站在边上一副看戏模样的两个大丫鬟,淡淡道:“让外男进入本小姐的院子,还允许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在本小姐面前这般言辞轻浮,父亲知道吗?”
那两个丫鬟原以为能看见木芳夕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被她这么冷静地责问了一句,两人都有些愣住了,但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很快就反应拉过来,有些恶意地笑道:“大小姐大可放心,老爷是知道的。因为,这位就是大小姐你未来的夫君啊。”
木芳夕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
另一个丫鬟也笑着说:“夫人听闻大小姐被退婚了,怕大小姐心里难受,赶紧从娘家找了三少爷这样的青年才俊,挑着今日这么个良辰吉时,来娶大小姐过门呢。”
“就是。”圆脸的丫鬟似乎说上瘾了,笑得越发畅快,“大小姐你是不知道三少爷有多重视你,虽说只是娶妾,但三少爷亲自前来求娶不说,那礼单啊,可漂亮了呢。”
木芳夕已经连冷笑都懒得做了。
华云国礼教规矩多得很,正经的婚丧嫁娶都要提前一个月乃至半年准备,这么当天就想把人娶进门的,那是抬娼妓进门的做法!根本没有把女子当成人来看待!
木合德知道这件事,那他是什么意思?随便把她嫁给梁家的子弟?还是这样一个一看就阴私无能的东西?而且做妾?意思是她进门之后就可以被主母随意发卖了?
木合德是要逼死她不成!木芳夕深吸一口气,忽然反手将手中的剪刀抵上了那所谓梁家三少爷的脖子,无视他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面上反而带出了温柔缱绻的笑意:“你想娶我?”那三少爷忍不住往后退了小半步,木芳夕的剪刀如影随形地往前一送,顿时在他的脖子上刺出一道血痕,吓得那三少爷尖声惨叫,也吓得那些要上来制服木芳夕的仆从们一动也不敢动。
木芳夕慢条斯理地走到梁家三少爷身后,看着在场众人慌乱忌惮的神情,有些畅快地笑了笑,侧头看着梁家三少爷,忽然冷了脸色:“我这个人,最恨别人勉强我。今天是你第一次犯我的忌讳,我原谅你。但若有第二次……”木芳夕笑了笑,一脚把软脚蟹一样的梁家三少爷踹了出去。
梁家三少爷从未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时候,摔倒在地,腿软得根本爬不起来,只能不断叱骂道:“都是死的吗!还不过来扶着本少爷!”
仆从们七手八脚地跑过来把他扶起来。
梁家三少爷恶狠狠地看着木芳夕,还想再放一句狠话,却在接触到木芳夕冰冷的视线之后,就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呻吟。
木芳夕微微挑起嘴角,看着紧紧交握着双手的两个大丫鬟,淡淡道:“你们大可去回了父亲母亲,就说这么个东西实在不配娶我,更何况还想委屈我做妾。”
那圆脸的丫鬟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叫道:“你怎么敢——”
“我不会杀了那玩意儿。”木芳夕用下巴指了指被仆从保护在正中间的梁家三少爷,转而看先那圆脸丫鬟,浅笑道,“但是我要杀了你,却是不用有什么顾忌的。”
那圆脸的丫鬟被吓了一跳,梗着脖子还想逞强说点什么,却被另一个丫鬟拉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却狼狈万分地离开了。
木芳夕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沉甸甸的。她今日能逼退这些人,靠得不过是出其不意,但这日后的打算,却不容易。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