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璃来到王府已经半月之久了,赵廷美给她安排在木犀苑中,要知道这木犀苑是赵廷美最中意的一处院落,秋日里,满园的桂树香气宜人。心烦时,他便会来到这桂树下吹吹笛子,看看书,喝喝茶。他将这座小庭院给梦璃住,梦璃甚是喜欢,尤其是那满院盛开的桂花树,清幽或浓郁的香气总是瀑布般地从桂花树上泻下来。赵廷美既然受人之托,自然会好生招待梦璃。亦或许在他心中生出另一种别样的情愫,只有梦璃清雅的气质才配得上这满院的桂香。而且此处清静,远离世俗的喧嚣,没有他的允许,旁人不得接近。
午后,梦璃在书房中练字,忽然听到清脆的笛声从窗外传来,出于好奇,她随手拿起搭在紫藤椅上的湖绿色斗篷披在身上,便出了门。
寻着笛声走近一看,竟是赵廷美在桂树下吹笛。秋风徐徐,梦璃似乎感到了一丝寒意。尤其是赵廷美幽怨的笛声,更似有道不完的愁苦与酸楚。金黄的桂花仿似小小蝴蝶,缓缓坠入无边的沉寂。凋零的瞬间,美到窒息。忽然笛声中断了,梦璃疑惑地望向赵廷美,正好迎上他的忧伤的目光。
“王爷已位居高位,所为何事哀愁呢?”梦璃走近赵廷美,缓缓说道。
赵廷美轻叹了口气道:“人生一世,有很多不如意之事却无以言说,只能借此笛声慰藉一下自己的心灵罢了。”
梦璃半仰着头,抬起手接起缓缓坠下的桂花花瓣,幽幽道:“一念花开,一念花落。这山长水远的人世,终究需要独自一人走下去。浮躁的世间红尘滚滚,惟愿内心清风朗月。”
赵廷美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小人儿,好一句“浮躁的世间红尘滚滚,惟愿内心清风朗月”,不为尘世的一切所蛊惑,只追求自身的简单和丰富,这样的话能从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口中说出来,在惊讶之余又多了一丝敬佩。然而,话虽如此,但真正能做到内心清风朗月的又有几人呢。
赵廷美道:“梦璃姑娘看佛经?小小年纪,出口却不凡。”
梦璃点头答道:“偶尔看看。姜虞的事情让王爷费心了,只是为何王爷不让姜虞与我同住?”
赵廷美回道:“本王既然答应了夜倾辰要护你周全,必定会以姑娘的安危为重。姜虞是何来历你可知道?虽说你们是一起被卖到花非花的,可是对于她的背景,我们全然不知,在这个混乱的时期,还是事事小心为好。”
“王爷考虑的周到,只是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儿,还请王爷吩咐手下的人,对她客气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做出什么坏事呢。”梦璃担忧道。
“梦璃姑娘放心,本王已将她安顿在德芳府上,如没有谋逆危害之事,德芳必定会以礼相待。”
“多谢王爷。”梦璃双眼环顾了一下庭院中的桂树,继续道:“王爷府中的桂树可真美,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趁着朦胧的月光,桂花的香气更加清香,坐在藤椅上读一首词或是念一首诗也会联想到种种前尘旧事,香气里也会有淡雅的忧伤和痛楚。”
赵廷美有些不明白梦璃话中的意思,略带尴尬的看向梦璃,梦璃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王爷可知道这首词的出处?”
赵廷美怎会不知这是李煜的《长相思》,只是困惑她为何要念李煜的词给他听呢。还没等赵廷美回答,梦璃暗皱眉头,看着他苦笑道:“王爷,听闻你和李煜私交甚好,在他暴死那一日你还去给他贺寿了,有些疑惑梦璃一直想弄明白,还请王爷恕梦璃无礼,我想知道李煜究竟是如何死的?”
赵廷美心中一怔,眼中带着思索和探究盯着她,似乎已经猜到些什么,回道:“梦璃姑娘为何如此关心李煜的死呢?不管出于何因,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还望姑娘节哀。”
“不瞒王爷,李煜乃我幼时玩伴,如同兄长一般至情至深,从嘉哥哥就算做了降君,也不会轻生的,他才华横溢,温润而雅,待人又谦和有礼,还向往自由随性的生活,他的死,必有原因。为何你和夜大哥都瞒着我,你们肯定知道原因的,为何单单不告诉我?”梦璃心中有些激动,眼角也湿润了。
赵廷美似乎有些好奇梦璃如何认得李煜的,仔细回想一下,在与李煜谈诗作赋的日子里,隐约从他的口中听过一个女孩的名字,莫非梦璃就是那位在普陀山修行的女子?如此巧事,又让他赵廷美赶上了一次。
赵廷美盯着梦璃,问道:“梦璃姑娘可是来自普陀山?”
梦璃愣了一下,回道:“是。”
“果真如此,你在这里稍等本王片刻,本王去取一样东西。”说完,赵廷美转身离去。
不过半刻,赵廷美便返回,手中拿着一本词集,梦璃一眼便认出那是李煜的真迹。赵廷美将词集递给梦璃,道:“这是李煜在离开前的一个月里整理的自己的诗词,本来想赠予本王留个纪念,既然姑娘是李煜的至交好友,这本词集,就转赠给姑娘吧,李煜后期的词更多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愁苦压抑,但愿姑娘读了,不要受其影响太深就好。姑娘既然能说出内心清风朗月的话,想必也是明白人,本王只能说到这里了,还望姑娘好自为之的好。”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梦璃捧着李煜的珍藏词集,心忽然变得异常的平静,已无太多的悲喜。或许在这一刻,她才明白,关于李煜,只是自己懵懂年少时的一个单纯的梦而已,无关风月情爱。
“此去经年,悲欢离合散,转瞬沧海桑田。”梦璃坐在藤椅上,轻轻抚摸着书中的文字,任凭凉风吹乱了头发,她打了一个冷颤,喃喃道:“执笔之间,种种前尘旧事,终于散尽天涯。从嘉哥哥,若你不是帝王,而是一位普通文人,想必会活的更好一些吧,郎情妾意,提笔成文,拈花醉酒,一幅人生写意。可如若果真如此,你还会写出这样惆怅的词作么?还会被后人铭记,被后人惋惜么?”抬头仰望碧蓝的天空,明净深邃,只有几片薄似纱的轻云妆点,天之高远,地之静美。
她深深吸了口凉气,合起词集,起身朝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