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叫番上村,被称为‘仿古第一村’,村子里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制作青铜器。成千上万件披着红斑绿锈的仿古青铜器,从这里制造出来,流向世界各地。”一走下小车,王成宇就滔滔不绝地向何德昀介绍着。
“这不是骗人吗?”何德昀皱着眉头。
“话不好这么说。你知道王羲之的《兰亭序》吧?相传《兰亭序》在王羲之死后的二百七十年间在民间珍藏,后唐太宗从民间征集进御府,太宗李世民对《兰亭序》爱不释手,称其书‘尽善尽美’,‘置于座侧,朝夕观览’,遂遗命以《兰亭集序》帖殉葬。从此真迹失传,还有一些其他的说法。
“好在唐太宗李世民于贞观十年,曾让人摹拓十本以赐近臣。一般认为在所有临摹本中,冯承素的墨迹摹本最为神似。而后世临摹《兰亭序》的版本不下数百种。还有各类木石镌刻本,摹本,临本。这其中不乏大家之作,也有文人雅士的追捧。而最有名的几副临本除了刚才提到的冯承素神龙本外,还有《定武兰亭》,传为欧阳询所临摹等,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也有摹本,记得毛泽东也曾有临本。你能说他们也是在造假在骗人吗?”
王成宇侃侃而谈,何德昀一时语塞,就听王成宇接着说:“村里人告诉你这只是仿品,而且以仿品的价格出售,你若只为收藏和观赏又有什么不妥?毕竟真品太少。你若是拿去骗人,那就是你的人品出了问题。就好比枪在不同的人手里,它的作用是不一样的。前段时间海关查获一批文物珍品竟是仿古的青铜器,这就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你海关的专业知识不够,二是这里能工巧匠多。这里生产东汉马踏飞燕、东周天子驾六、战国方鼎、春秋莲鹤方壶及各种造型壁挂、仿古台灯等1000余种,产品销售到我国港澳台地区,在东南亚地区更是抢手,美、英、日、加、法、德等国家的商人非常喜爱这里的仿古青铜器。有资料显示2008年,这个村子的产值就超过十几个亿。
“业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两个与文物有关的案件震动全国。成都机场在安检中,查获一批制作精美的青铜器。几乎与此同时,上海海关在出境人员的行李中,也发现大量青铜器。经专家初步鉴定,这批青铜器极有可能是商周时期的青铜珍品。鉴于案情重大,警方立即组织警力,对这两起案件进行侦破。经过认真排查、讯问,警方发现这些青铜器竟是这个村生产的仿品。一时间,这个村在仿古圈内名声大噪。
“当地人对外人并不避讳,他们会明确告诉你,村民只是在仿古,只是在生产工艺品。然而,这些工艺品从假古董贩子手中流出时,就成了骗人的‘文物’。据这位业内人士讲,‘假如一件青铜器的成本价是3000元。除去铜的原料,主要是手工和药物配比。道上人拿货也就5000元左右,但是他再转手就是3万到30万不等,甚至50万都能卖。’“榫子口镇自古就是全国闻名的文物交易中心。而这个番上村能有今天要得益于一位70多岁的方姓老人。上世纪六十年代,这位老人高中毕业后当了翻砂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一本书——《青铜器》,上面记载着从战国时期到清代的青铜器图谱。此后,老人开始对照书上的图片,制作出立体的模具,铜马、铜盆、铜塔、铜兽、铜人……一切可以仿制的青铜器,都仿制个遍。后来,他把自己的仿制技术传授给了村民。”
说着话,便到了一所别墅,别墅建筑风格模仿了古中国北方的四合院。房子、门窗、围栏都带有很浓的古代风格,与自然和谐搭配,浑然成景,令人感到和谐舒心。旁边有一池塘,垂柳婆娑,低垂的荷叶努力将清澈的池水掩盖。层层叶子被微风吹拂,如霓裳轻舞,秀雅优柔。洁净的荷花零散盛开着!有如明珠玉致,又有如寥落星辰。缕缕清香被阵阵调皮的风儿送来,让人心旷神怡,迷醉其中。
王成宇按了门铃,过了一会,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健硕的老人,花白头发,面色黝黑、浓眉巨眼,蓄着一把白胡子,目光如炬,看上去,是一片黑暗中的两点寒星,周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使人压窒的气息。
“方伯,好久都没来看你,最近可好?”
“老样子,”老人一口的江山口音,鼻子冷冷一哼,眼神里带着很明显的鄙视,他用眼睛扫了扫何德昀和王老师,“我丑话说在前头,带朋友来玩我欢迎,要是想让我开工干活就免了。”
老人站在门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王成宇呵呵一笑:“方伯是性情中人,我这位朋友和我一样,身上有太重的文人酸气,你慢慢会喜欢他的。”
“不是酸气,是铜气,我嗅到了他身上太重的铜气。”
何德昀心里一惊,他不知道老人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嗅到他包里官印的气息,赶忙恭敬地打着招呼,王老师也忙跟着点头微笑,老人这才侧着身子将三个人让进院子。
一走进客厅,跳入眼帘的古玩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古玩。何德昀仿佛置身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那青铜器,跨越千年,厚重如缠绵的思绪,曾填满陈年的爱情,握住命运的风骨,辗转了千年,痴心了旷世之恋,缱绻于多情的诗行间,铭记一段青铜的历史。
老人让保姆砌了茶,见何德昀还驻足在他的古玩丛中,呵呵一笑:“何老师,那些都是假的,我这里最贵的不过一万元,和那些真品动则几十万,贵到几千万几个亿是没法去比。”
“方伯这里的古玩虽然是假,但每一件都足可以以假乱真,就连世界一流的文物鉴定专家也无法鉴定出来。”王成宇呵呵地笑着说,没想到他这话一说完,方伯将茶碗一放。
“你笑话我是不是?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每听到某人花了多少万多少万买了一假的文物就后悔当初不该做这一行。哎——当初只是想带着村子里的人奔小康,没想到倒头来我是在害人。”
“我……我……呵呵!”王成宇尴尬地陪着笑脸:“方伯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个村子能有今天,全是您的功劳。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我带富了一村,却害了世人,所以我再不想做东西了。你也别在这里演戏装孙子了,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你今天带朋友来是为了什么。所以喝了茶,你赶紧带着你的朋友给我走,你找别人做去。我老了,管不了别人,但我管得了自己,管得了自己的心和自己的手。人要是连自己的心也管不了,那他离作恶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说着话老人站起来。
“您没错,错的是那些假的文物贩子,他们利用了您的技术在骗世人。”王成宇还想解释。
老人却拔腿离开,这时就听得门铃响了。
何德昀放眼望去,见门口站着几个老外。老人已经走到门边,在他的对面,是一位个子很高,鼻头尖削的中年老外,蓝色的眼睛,白的发红的脸蛋。在他的左边,是位个子小巧玲珑的女人,金黄色的头发奇特无比,她旁边,是一个腰粗膀阔颌下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
方老汉开门让她们进来,这几个人叽里呱啦地用英语说了一通,何德昀听得半懂不懂。
那女的拿起一只四羊方尊,双目顿时灿亮,不由自主地微微抖索起来,她的瞳孔扩张,鼻孔掀动,一下子把它抱在怀里,抽搐不停的用脸贴着,用唇吻着,那种饥渴之状,挚热之情,激奋之慨,就仿佛拥有着她的至亲伴侣,爱极了。
何德昀冷眼旁观,心想这自古收藏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要收藏也只是喜欢那些珍珠玛瑙,金银玉器之类。想不到这个女老外居然这么喜欢这么锈迹斑斑的青铜器。
望着手中的青铜仿品,那人激动地用不太流利的中国话问:“这个卖不卖?”
“不卖。”方伯很干脆地回答。
那人怔了怔,神色随即黯然下来,嘴里喃喃地说道:“哎,太遗憾了,真是太遗憾了。”
她的脸上是一片怅然,一片凄苦:“我的爷爷是中国人,他很喜欢中国的文化,父亲受到他的影响,也喜欢中国文化,而且沉迷中国的青铜器,父亲为了收藏中国的青铜器,他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帮他完成中国四羊方尊的收藏。”
何德昀留神倾听,默不作声,方伯叹了口气,就听那女人最后含着满眶的热泪道:“我们走了,老伯你多保重。”
说着话从手里取下一枚戒指交到方伯的手里:“这个是我的结婚戒指,我丈夫也去世了,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我把它送给你留个纪念,我是慕名过来,对方伯的名字我是早就耳闻过,一直想来一睹你的容颜。今日见到你,果然是仙风道骨。”
方伯没去接她的戒指,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真是为完成父亲的遗愿?”
女人忙点点头。
“你不是拿去当文物卖骗人钱财?”
“方伯,我父亲虽然喜欢文物,但从来没有贩卖过文物,他只是因为对中国文化的喜欢而喜欢文物,他只要坐在这古文物之中,就好像置身在五千年的古中国,看到了中国古人的才华和智慧。”那女人含着满眶的热泪道。
方伯若有所思的摇摇头道:“真是可惜,这戒指你收回去,我要这东西也没什么用,那四羊方尊你也可以拿走了。”
“真的?”那女人一脸的惊喜,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了,太感谢你了,我替我死去的父亲感谢你。”
女人把东西往包里一放,一叠声地“谢”字从她好看的嘴唇里吐出来,听得让人十分地舒坦,她蓝色的眼睛汪着一潭秋水,就在她眼睛一闪的当儿,何德昀心里一紧,兴义的经历让他感觉这女人绝对不像她嘴里说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女人准备出门的时候,何德昀瞅准机会,身子往门上一靠,夹住她的一缕头发。于是金黄的头发脱落了,露出中国姑娘的传统黑发。
那三人先是一愣,接着就想溜跑。方伯眼睛一睨,然后,嘿嘿地冷笑起来,他微捻着他的山羊胡,满面孔的鄙夷不屑:“没想到骗到我的头上,今天到我的家里算你们倒霉,想溜?我这里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说着话手往院子的门口一指,就听得“咣当一声”,院门口的地上裂开一道三米宽的口子,拦住了这三个“外国人”。何德昀没想到现代中国,居然还有古代的机关埋伏。这出乎他的意料。
原来这方伯不仅对青铜器制作有研究,而且对中国古代的机关埋伏、奇门遁甲也很有心得。便在这别墅施工的时候,自己设计让人制作的这些。
那满脸络腮胡子一见,回过头来,鼻子“哼”了一声,勃然大怒,寒光一闪,从腰里拔出匕首道:“老东西,放我们走,就当今天的事情什么也没发生,不然的话,我就让你们一个个地去见阎王。”
说着话两腿弓字步摆开,匕首在手中闪出一套刀花。他这动作是山西失传已久的山西金把手的动作。山西金把手是一套形意拳。
何德昀心里一紧,担心方伯有闪失,便要往方伯面前站去,却被方伯一把给扯到后面:“你靠一边去,在我家里,用不着你们动手,你看我一个老汉怎么收拾这些个瘪三,在我的家里撒野,他翻了天了不成?”
“这是你自找的!”络腮胡子恶狠狠地说道:“你见了阎王别说我欺负一个老人。”
“不会,不会,”方伯心平气和地笑着说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我家里行骗?”
络腮胡子十分得意地翻了翻眼皮:“说出来吓死你个老东西。我们是……”
他刚要说出来,旁边的女人打断了他的话:“老伯,我们只是喜欢你的仿品,又听说你不卖这些玩意,这才变着法子来你这里,念我们初犯,您就高抬贵手,绕过我们这次吧!”
“别演戏了,你刚才的表演,要不是我这朋友,差点我就被你们蒙混过去了。”方伯冷冷地说。
“啰嗦什么,今天一不做二不休,宰了这几个,那架子上的东西就都是我们的,你想要什么都行,咱租辆车子全他娘的给拉走。今天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咱们见红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局子里我们也是长待的,你家的那个什么的在什么地方当了个什么大官,咱只要花点钱,死人都会活过来的,没啥大不了。洪妹,这老东西交给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是个练家子,那几个年轻的没啥本事,都是些没用的书生——送命的货。”
络腮胡子一边说一边玩着手里的匕首,寒光闪闪,却迟迟没有动手。
突然就听到半空里“噼啪”“叮当”的几声脆响,就见络腮胡子惊愕得张大了嘴,他唇角肌肉抽搐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猛地后退出好几步,刚想弯腰捡掉落地上的匕首,半空中又一条黑蛇挥舞着缠住他的手腕。
何德昀顺着这蛇尾望去,就见方伯手拿九节鞭,呵呵地笑着:“你这几个小王八羔子,拿几句狠话就想吓唬人,你连三岁的孩子都骗不了,还想骗我这老头子。”
那三人彼此看了几眼,突然像听到号令似的,一齐跪下来:“爷爷,我们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就饶了我们这次吧!从此后,我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们再不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