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上
我回谷的那日,正是雪下得大,我正咒这见鬼的天气冷得太过时,见轻辰君立在我面前,他,他,他他似乎有些生气?一双锦绣的眉蹙成“川”字,见着我,咬牙切齿:“云雪见,这几百年你死去了哪里?”
记忆中的轻辰君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他他他为什么动如此大的火气?我有些惊愕,但也不好将他晾在外头,遂请他进屋去细说。
诚然,我沏茶的手艺比不得皓成君,但也不至于让人难以入口罢,轻辰君他,他这是一副什么模样?随即,他“哼”一声,搁下茶碗,看向我:“你这一身精纯的修为还剩几成?”
我吞了吞口水,没有开口。他再度咬牙切齿:“好好好,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晓得了,是吧?”我没敢答话,他闭了闭眼,再次转为恶狠狠瞪着我:“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我姑且不说,那孩子是谁的总该说吧?”
我嗫嚅着开口:“是,是我的。”“我当然知道是你的!”他“啪”一声摔了茶碗。呃,大概,我令他有些伤心罢?但这套茶碗却是西海二公主送我的生辰礼,一套瓷器,她大哥亲手烧的,白玉缀边的青釉瓷,我顿时肉疼得慌。
这样的轻辰君我瞧着有些可怕,平日里,他不是这般的。莫不是,这两百年来,他同琉璃的生活有着哪方面的不协调?我小心翼翼地伺候这尊四海八荒都得礼让几分的“冷面神君”。其实,他们对他的误会有些深,他只是不怎么爱在别人跟前笑就是了,在我的面前,他还是经常笑的,以至于每次笑得都有些暴露他的智商。
良久,轻辰君叹口气:“小幺,你既不愿说,三哥也不问。跟三哥回去,我们让苍颜治伤,好不好?”我摇头。这一身伤,约莫是当日伤得重,养了两百多年才将将有些起色。他再次讨好道:“小幺,你即已为我南荒女君,承了父亲的君位就该回去管好我南荒。”
我再次摇头,事已至此,我有何颜面回去?我在浮生谷多了两百多年,这孩子也在我身上两百多年,约莫是当日的伤太重,我用术法将他封住,抑了胎息,没成想,却还是教三哥找来了这里。我若不养好一身伤将它生下来,他日后只怕与凡人无异,哪怕它是他的孩子。
三哥既能找来这里,想必,这一处地方也不怎么隐秘。我遂撑了撑身子,避开三哥的眼睛。三哥的眼却是毒得很,我一身修为却是不到三成,此番若是来个稍微厉害些的邪魔等三哥找来时恐也来得及为我收尸,报仇都指望不上。我这块废铁,实难成钢。
三哥坐着未动,我却不知如何开口,从小将我捧在手心的三哥,这次,我是真教他寒了心。我低头弯腰去捡地上的碎茶碗片子,我很是可惜我这套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珍品,届时将这碎的七零八落的茶碗片子还给琉璃她大哥指不定换个什么更珍的珍品来。哪知,手还未触到碎片时,疼痛已向我袭来,我一时间有些犯晕,跌坐在地,闭眼前,是三哥惊慌的脸。
三哥平素波澜不惊,此番,因我已失态好几回。三哥长我三万岁,却时常像爹娘一样疼我。几位兄弟姐中,除却大姐,我与三哥最是亲近。南荒云家我是最小的一个,是以都唤我小幺。
我云狐一族乃是远古神兽,南荒的正统。当年因得了女娲娘娘福泽才有名有姓。记得女娲娘娘曾对爷爷说,因是云狐一族,便同凡人一样,姓云罢。至此,才有了四海八荒都得礼让的南荒云家。我的上头还有一位大姐和二哥,我排最尾。
听闻,我的满月宴上,多位真人前来祝贺,只听苍颜说过,我乃是云家除却三哥之外的又一颗好苗子。我又是大雪天出生的,阿爹就给起了个名字叫雪见,意思是我在雪天同他们相见。现今看来,我这颗好苗子现在怕是要枯萎了。
疼痛很是漫长,我几次痛得晕厥,最后一次晕过去时,耳边是三哥的声音:“小幺,是个男孩子。”我松口气,彻底放心大胆地晕了过去。好几次梦中都看见一个酷似他的男孩子,那时候便想,若我生个和他长得差不离的男孩是不是就可以断了对他的念想?那时候伤得太重,我将他养在身体里两百多年,时时拿我的修为去护他的元魂,果然,我的辛苦是对的。我将他生下来了,皓成君,你晓不晓得,我并没有死,你晓得吗,我将你的孩子生下来了。
醒来时,床边站着许多人。阿爹阿娘,大姐,二哥,三哥,苍颜,末了,还有琉璃。我转头,望进阿娘一双红肿的眼,阿爹叹息一声,背过身去。我嗓子发哑,说话声音也是不成样子:“他还好吗?”阿娘将他抱给我,仍是哽咽:“他很好,像极了你。”我点头,想伸手去抱他,可惜手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看见他小小的模样,有些皱巴巴的,我笑:“哪里像我了,都还未长开。”苍颜却发话了:“小幺,你儿子以后也定是个惯折腾人的。”
我笑笑,只顾专心看他。
一屋子的人有喜有忧。
过了些时日,身子养得大好,阿娘又忧心我历不了飞升上神的劫,整日要渡些修为给我,我不受,气得阿娘好几日未开口与我说话。
我其实早历了天劫,不过这劫乃是情劫之中的往生劫,因情所困,因情所苦,明明已飞升成功,为什么还是老想着皓成君?当时伤得太重,又要护好这个小怪物的元神,是以,元神虚弱在身体里探不出来罢了。
儿子满月席上,苍颜向我拱手:“恭喜,云家只五万多岁的上神。”一众人转头看向我,我拍了拍孩子的背,又向众人解释一番,始终没有提起我与皓成君。
倒是后头,苍颜看出来些端倪,打圆场道:“小幺,你给这小子起个名字。”我看向阿爹,阿爹最喜文墨,曾多次到凡世里见那些文人雅士吟文弄墨,并长以雅士自居。由阿爹来起名字,最好不过。
阿爹沉吟,良久,吐出两个字:“璟怿。”众人不解,阿爹笑道:“此处景色怡人,雪儿将他宝贝的什么似的,不顾身受重伤拿自己的修为去护着他,他也同雪儿一样是大雪天出生的是景亦是珍宝;因了他的出生,雪儿开心,南荒云家才有了丝丝的活气,我们一众也开心,正和‘怿’字。雪儿以为如何?”我颌首:“阿爹起得甚好。”
席散,阿爹阿娘携了二哥和苍颜到我跟前:“雪儿,回南荒吧,南荒是你的家,你两百多年未回去,就不想念阿爹阿娘么?”说话的是二哥,苍颜正直直看着我,我咬了咬唇,说:“好。”
回南荒已好些时日,一身伤,因了苍颜彪悍的医术好了个利落,只失去的修为得花些时日修回来。阿爹阿娘生怕我平日里受了欺负去,便各自渡了些给我。
我是云家的好苗子,虽说生了璟怿,还是要入宗学读书。从前,在南荒我做得得最混账的一件事便是在宗学里同人打架,不仅打同窗的同学,就连夫子也一并打过。此番回来入学,见着以往被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一众人时,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记得那时候我与夫子们斗智斗勇斗法,直将好几个德高望重的夫子气得不顾颜面撸起袖子要跟我打一架,最后还是二哥出面将我狠训一顿才平息了此事,打那以后,学塾里都知晓我是个纨绔,虽是女儿身,但男子都没几个似我这般泼辣。
有一回,我的死对头,九华山的凝妆仙子被我揍了,气得指着我鼻子骂:“你生得美又如何?不过是个仗着自己身份家底胡作非为的混账纨绔罢了。四海八荒谁娶了你那是他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也怨不得你才两万岁家里人就要张罗着给你说亲,泰半是怕将来年纪大了没人敢要。”
我记得当时我很是和蔼地冲她笑了笑,然后明确地告诉她:“你不过是看上苍颜不成,又不敢惹我二哥,便来辱我,我虽为南荒女君,但礼仪两个字在我这里就是废的,你信不信,你以后再敢辱我一句,我定将你收拾得彻彻底底。”随后,又将她揍了一顿,记得她平日里高贵冷艳的模样那时在我的拳头之下变成了哭爹喊娘的高贵冷艳。打那以后,再无人敢同我啰嗦半句,也因此得了个“女霸王”的美名。
两万四千岁时,大姐同天家的那个太子订了亲事,二哥整日同苍颜混在一处,三哥更是比我还要混账得不像话,承君位的担子就落在我的头上。
有一回,阿爹将我叫到他书房去,一派庄重模样,让我以为南荒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正襟危坐地挺直了腰板,只听阿爹长叹一声:“雪儿年纪还轻,混账些也没什么,不过,还是要记着时时谨慎,做事也要有些礼数,断不能让人说我云家无教养。你上头的三个哥哥姐姐都有各自的事,只是你二哥太混了些,我让他和苍颜一起来,便把事情给他们办了,他倒好,说宁愿同苍颜打野食也不愿担着这个位子,雪儿,我见你还小,好糊弄,不如你来吧。”
我听得一头雾水正欲问阿爹几句话,结果,阿爹开了门,让我出去。不出去还好,一出门,见满地跪着大大小小的仙,我南荒何时多出了这么多人?更惊恐的是,他们一见我出来,齐齐唤了我一声:“君上!”我被这一声给吓到生生跌得崴了脚,一回头见阿爹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顿时觉得我是不是被爹坑了?
之后,两万四千岁的我被送至了冥渊上神府上学艺,也是在那里,认得了皓成君。我的师父冥渊上神是六界最德高望重的上神,是天家镇楼的活招牌,有了他,四海八荒的异动都不敢掀出大浪来。
我初到师父府上时,恰逢师父将将点完所有弟子名字,我一去,乃是排在最尾,又是最小的一个,因此,也得了个名字叫“小幺”。那时候,我想,小有什么不好,在家里,小字辈的最受宠,最招人疼,师父肯定也会因我小多疼我的,不成想,师兄们也会因我小好好“照顾”我。
有一回,师父开炉炼丹正碰到皓成君过来找师父下棋,一众师兄们都不去,只推了我去奉茶,我一想,书里写的传奇人物皓成君啊,他们为什么怕的那么狠?记得在南荒时,学塾里的女孩子们每每在先生讲到皓成君独自孤身浴血奋战时总要尖叫几声,恨不能代他受了,我没法子同那群牙尖嘴利的辩驳,只得琢磨,难不成这个皓成君是个什么人物不成。到后来读了上古史后才晓得这位尊神着实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