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默认

那晚，何德昀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古欣兰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怎么啦？在这里谁还会惹你不开心？”何德昀痴痴地望着古欣兰问。
古欣兰没有搭理他。刚刚吃了晚饭，感觉胃有点胀胀的，不太舒服。古欣兰仰躺床上，两手在腹部不由自主地轻轻揉捏着，两眼呆呆望着天花板，一脸的沮丧和泄气。
“我觉得你今天在农家乐的表现很好！”何德昀讨好地想哄她开心，嘴角挂着笑道。
古欣兰瞟他一眼，也就是这个“傻老公”了，不管自己做错什么，都会包容她，而且只要她有了一点成绩，就觉得她有多大本事。只是他哪里知道，她今儿在农家乐的那点表现，被行业的“经理们”说得分文不值，而且警告她再不能那样了。因为行业是机密的，国家在暗向操作，她这样只会让行业暴露在当地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会遭到当地政府的“宏观调控”。但这些目前还不能让何德昀知道。
见古欣兰不吭声，何德昀在床沿上坐下来，把手放到古欣兰的肚子上，隔着衣服帮她轻轻揉着，轻声又问：“是不是不舒服？”
古欣兰很感动，眼里渗出泪花，在绣花枕上轻摇脑袋，两手捧着何德昀的手，诱导何德昀手上力度的轻重。
“老公，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傻瓜，”何德昀压低声调，望着古欣兰的脸，深情说道，“你是我老婆，是孩子的母亲，是要陪我一辈子的女人，对你好是应该的。只是我真不该让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
古欣兰仿佛回到从前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她的心颤抖一下，很想再告诉何德昀一些东西，却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和行业里游戏规则的约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滚出来的只是源源不断的眼泪。这泪水里有多少是愁，多少是爱，只有她自己清楚。
何德昀扯了几张面巾纸，轻轻地帮她擦了擦，拍拍她的后背，盯着她朦胧的眼睛说：“宝贝！你是不是心疼那六万元钱？”古欣兰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喃喃地说道，“老公，你真好！”
“别想那些。不管怎么说，这几天下来，感觉你是真的变了许多，变得越来越女人味了。”
古欣兰水灵迷蒙的眼睛瞪得溜圆。自己真的变了吗？还是自己学会了说谎和伪装。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我们最信赖的人和物在欺骗着我们。她注视着何德昀。何德昀读懂了她。
古欣兰很美。美得让何德昀自从和古欣兰结婚以后，眼里再没有别的女人。
但太美的女人，带给男人的不仅是美的快乐和享受，也会带给男人无穷的烦恼。当一个男人拥有这种美却无法驾驭这种美丽时，这美就会演变成一种灾难。对千古帝王这样，对何德昀又何尝不是？
心满意足的何德昀疲惫得有点想睡去。古欣兰用胳膊肘碰了他几下。
“老公！”
“嗯。”
“老公！”
“嗯。”
连叫了两声，见何德昀没什么反应，古欣兰有点不耐烦了，用脚在何德昀的屁股上踹了一下。何德昀翻了个身，强睁开眼道：“你说，我听着。”
古欣兰本来想告诉何德昀行业里的一些事情，想让他听听，帮自己拿拿主意。却又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说了也不知道何德昀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一犹豫一生气，这到了嘴边上的话全给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德昀睡意去了一半，两耳竖在那里等古欣兰下文，等了半天，也不见古欣兰开口，以为惹古欣兰生气了，忙把身体凑过去，见古欣兰没有反对，便淡淡地问：“你们是不是还有些东西在瞒着我？”
“没有呀！”古欣兰警觉地回答。接着又很认真地说，“虽然行业是谎言邀约，但公司规定，新人踏入兴义之后，就必须坦言相告，以真面目示人。”
何德昀没说话，他在想古欣兰变得女人味的同时也变得会说谎了。但何德昀不以为然。因为社会在变，变得让人难以相信。
没广告的时候，人们只是偶尔买错东西，有了广告，人们就会经常买错东西。
20年前，温州的假皮鞋，永嘉的假广告，龙港的假商标，曽引导国人制假、造假，越来越假，假泛滥成灾。假烟、假酒、假农药、假牛奶、假离婚、假证件、假大学、假和尚、假道士、假鸡蛋、假公司……
20年过去，当年造假的，现如今一个个成了集团老板，成了企业家。
何德昀的接受能力也在变。婚前，他不能忍受女友说谎。现在呢？他甚至认为古欣兰应该说谎，不然就会在人际交往中吃亏上当。
“老公！”
“嗯。”
“你说这钱是真的？”
“是呀！只要你能拿到前面的21·2万。”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既然你已经申购了，你就在这里好好坚持吧！”何德昀无奈地说，“万一你拿不到那21·2万，咱就当六万元在赌桌上输了，拿钱买教训，长见识。”
“你不会怪我吧？”
“我怪你有用吗？结婚这些年，你做错事情，我什么时候怪过你？我还回家接着带学生。我现在也知道你下面没发展就没有工资，没业绩就没有经济来源，就会坐吃山空。你当初真不该骗我说你每月有千元的保底工资。”
古欣兰没再说话，因为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也知道何德昀一旦拿定主意就不会轻易去改变。
两人沉默了好久，远处传来了几声鸡啼。
古欣兰翻了个身，柔声问：“老公，你会不会帮我做行业？”
“怎么帮？”
“帮我约人呀！你想想，我们现在已经申购，钱已经投进去了，咱只要把人约过来就行。”古欣兰兴奋地说道，“等我出局，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是千万富翁。那时，我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时，咱再给你生个女儿！”
“可是我不想骗亲戚和朋友。”
“谁说是骗？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只是把这个信息告诉他们，做不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古欣兰不高兴地把身子翻了回去，背对着何德昀说，“还有，我带你去别的体系房，那是叫‘听工作’，你总是把它说成‘听课’，别人一听就会误认为是‘传销’，你怎么总不长记性呢？告诉你的东西你就要记住。”
古欣兰慢慢安静下来，不一会就听见她甜美均匀的呼吸。而何德昀呢？依然睡不着。
怪不怪古欣兰？怪！怪她把家里的一点钱全部掏空。这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何德昀心里一点也不清楚。恨不恨古欣兰？不恨！她也是为了这个家才着了那些人的道。要恨就恨林萍、张盈这两个女人。真是曹操遇蒋干——倒霉透顶。
何德昀翻来覆去地想要不要帮古欣兰？最后的答案是肯定的。但必须坚持自己的约人原则：第一得远亲，第二是不约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不管那些人说得多好，仅有的三次分享机会必须留给自己最亲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何德昀觉得都只能从他的二线朋友和网友那里去邀约。
卖电瓶车的刘英？做天狮直销的王慧琴？还有办皮鞋厂的洪根？卖过服装的乔萌老兄？
这些人一个个在他面前晃动。当何德昀把这些人说出来的时候，古欣兰格外兴奋。忙给了何德昀几个香吻，接着问：“你为什么不约宋梅？”
“行业必须要远亲，”何德昀随口答道。
“宋梅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亲人了？”
何德昀一时无语，自己说话没留神，让古欣兰钻了空子，于是忙喝茶来掩盖自己。古欣兰抿嘴一笑，接着又说：“我知道宋梅一直在暗恋你，你我只要略施小计，就会让她乖乖地过来。”
“人家理发店开得好好的，你却让人家放弃，这不是害人吗？”
“什么害人？你怎么到现在还拐不过弯呢？她过来了，认可了，从事了行业，赚了钱，不知会怎么感谢你呢！说不定还以身相许。”古欣兰一边数落一边开着玩笑，“凭我老公的魅力，肯定能搞定她。李总说了，老师做这个行业，什么都不缺，要口才有口才，要文才有文才，邀约讲工作简直就是小儿科。”
“是吗？你就别再跟着他们来忽悠我了，几斤几两我自己很清楚。”
“你邀约的时候千万别说实话，必须是谎言邀约，”古欣兰强调说，“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投资两万九千二百元，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会有五百万到八百万的收益，人只有来兴义看到了这里的许多现象，感受了这里的气氛才会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听他们所谓的工作，而是认真地翻阅她们提供给我的资料。有一本叫《连锁销售248问》的书，里面全面细致地解答了新人在了解行业后，产生的种种困惑。书的封面是中国各届领导人的图像和他们的重要讲话，似乎每一段讲话都是针对着这个行业。
“面对一个新生事物，要看其主流是否造福于社会，如果造福社会和人民，就要任其发展，与其相抵触的法律法规都要加以修改，为其让路······”
面对这些讲话，何德昀不知道是这些人在断章取义还是确有其事，更令何德昀相信的是书的首页上写着《国务院关于在两广试点连锁销售的通知》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国务院各部委、各直属机构：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对原有的经济体制进行了一些列改革，打破了传统计划经济体制下高度集中的投资管理模式，初步形成了以自由选择、资源交换、资源合作为前提的市场经济体制。但是，现行的市场经济体制还存在许多问题，特别是在国家经济建设经验不足的情况下。符合国情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没有得到充分的发展，政府决策的科学性还需要进一步提高，对市场经济的宏观调控和监管的有效性需要增强。为此，党中央、国务院决定在广东、广西两省试点连锁销售，以进一步加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现就有关问题通知如下：
一、连锁销售试点的总体要求
（一）指导思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坚持以邓小平理论为指导，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进一步解放思想，深化改革。按照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要求，在国家宏观调控下充分发挥连锁销售对市场经济能动性的作用，促进生产要素的合理流动和有效配置，优化经济结构，提高投资效益，推动经济协调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
（二）发展目标。建立成熟的连锁销售模式，发展壮大中国的连锁销售企业，依托连锁销售模式的人脉网络和经济效益，改变国民经济的增长模式，从出口型转向内需型。到2010年基本建成以两广为中心，西部地区全面铺开的连锁销售新局面；到2020年力争在全国绝大部分城市铺开连锁销售，初步建立健全连锁销售网络，让本国企业生产的产品在国内能迅速的销售和流通
二、加强政府监管力度，保障连锁销售健康运行国家在1990年引入传销公司，但直到1998年才发现传销经营不符合我国现阶段国情而予以取缔。短暂的8年给国民经济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一个深刻的原因是我们政府对引入的传销没有进行规范和管理，只是任其发展。现在国家将连锁销售放在两广试点，地方政府要加大监管力度，保证连锁销售健康运行。
三、完善连锁销售从业环境，促进连锁销售有序发展试点连锁销售关系到国家经济的发展大局，但目前运行连锁销售的条件还不够成熟，基础设施需要进一步完善，因此各级政府要结合本地实际，制定切实有效的政策措施，从侧面对连锁销售给与支持和保障。
文章的右下方印着国务院的公章。
何德昀当时想：如果是传销，他们这样去印国家国务院的公章，那就是公然违法，如果不是传销，那么这行业真的就是国家行为了，既然是国家行为，那也就没什么可怀疑和犹豫的了。
保险是国家所为，开始时没人相信；股票刚发行时谁又会相信它能变钱；彩票刚开始没人摸……
在中国，改革开放以后，总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何德昀就想自己是不是太谨慎了？孔明要不是过于谨慎，大胆采用魏延计谋，说不定三国又是另一种结果。
何德昀看书的时候，古欣兰很自觉地走开。她知道自己老公轻易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信书，有点书呆子气。
于是房间里其他人就坐到客厅里用手机上网来打发无聊的日子。
猕猴桃靠在沙发上，他穿了件天蓝色T恤，黑色衣领和他嘴角上的黑毛同样引人注目。他用他那戴着大金戒指的手指轻击着沙发扶手。老鼠般的绿豆眼不停地打量着张盈、林萍和古欣兰。
张盈是他用谎言约过来的。她为了她那笨得比猪还要讨厌的儿子而选择了行业。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要为儿子寻个前程。林萍呢？是张盈约过来的，没几天就选择了行业。她是想证明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大能力。只有这古欣兰，刚来的时候蹦的比谁都厉害，最后经不住林萍一而再再而三地苦苦哀求，并承诺把自己的老公放在古欣兰的下面，古欣兰才答应下来。
古欣兰今日穿了一双米色拖鞋。细细的两根带子在脚背上划出两道美丽的平行曲线。白嫩的脚趾，纤细的脚掌，粉红色的脚后跟，以及高高隆起的脚弓和纤细的脚踝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双脚上肉色丝袜透明，轻薄无比，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透过丝袜看起来越发迷人。
“猕猴桃”忍不住多看几眼，不巧正撞上古欣兰的眼光，便有点不好意思，讨好地说道：“我陈榆木活了半辈子，捣他家妈！还从来没佩服过什么人，你老公是第一个。”
古欣兰不想理他，接着玩她的手机。猕猴桃继续自言自语：“你老公要是能过来做我们这个行业，我敢保证他不用一年就能出局。”
“你拿什么保证？”古欣兰头也不抬地反问。她还在生他的气，因为昨天她在万峰林的表现，被他们说得一无是处。
“我就拿我这条老命保证，”‘猕猴桃’满脸对着笑，大言不惭地说。
“你的命不值钱，”古欣兰一点不留他面子。她觉得对他这种人就要毫不客气，话不留情。
张盈和林萍从各自的手机屏幕上把眼睛抬起来，对着这两人看了一眼。猕猴桃依然讪讪笑着说，“现在是不值钱，等我出局了不就值钱了吗？”
“是呀！”张盈和林萍异口同声地附和着，“等我们出局了，我们每个人都是百万富翁。”
古欣兰有点不耐烦，再不想听他们说下去，站起来打算去房间里看看何德昀。“猕猴桃”忙叫住她，压低着声音说：“晚上带你老公去大酒店唱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