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絮烟含笑缓缓抬起头来,正视逸尘的双眼,他的眼神立即变得锐利起来,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看透。白絮烟手轻抬,将黑色缎带收了回来,揽在自己双肩上,一黑一白,在烛光映衬下,诡秘如妖。
“你藏得挺好。”
逸尘背过身去,淡淡地说,“想当时绣蓉在路边把你捡回来带给我,你看上去还真是天真无邪,后来才渐渐发觉,一个真正简单的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处事那般谨慎小心,殊不知,小心过了头便也成破绽了。“”我再怎么会藏也比不了尘公子你,我可以摸透漓泾阁里所有人的心思,却唯独奈何不了你。所以,我失败了。这场暗斗中,谁先把真心显露,谁就输了。”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凡事看得透彻,”逸尘目光冷冷。
白絮烟将肩上搭的黑色缎带往胸前拢了拢,走到逸尘面前,看着他的双眼,这双眼睛是她以前从不敢正视的,因为眼睛最容易出卖自己,从他的眼睛里读出的只有漠然,而她不敢保证自己的眼睛会透露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回归玉蝴蝶,功力深浅也无须过于遮掩,逸尘知道《飞雪心经》和玉蝴蝶有很深的渊源,白絮烟也清楚逸尘一向把《飞雪心经》看得很重,因此,只要不太过冒犯,逸尘是不会动她的。
在月光下,逸尘这双眼睛尤为迷人,霸气中带有柔情,柔情中又夹杂冷漠。白絮烟知道他没回看她的意思,于是自顾自地说:“坦白说,这次约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那真是恭候多时,”逸尘唇边一抹诡异的笑。
“不过,说之前,我嫌你这里过于吵闹了,”白絮烟莞尔一笑,道。
“哦?”逸尘看了一眼房门,紧掩着,嗤笑一声,随手带上窗户,街道上嘈杂的声音被挡在外面,“可以说了?”
白絮烟低头一笑,摇了摇头,手指向房门:“隐约还能听到点声音,这事儿泄露了出去可不好。”
逸尘双手摊开,道:“你请自便。”
门外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就两声。
白絮烟手指勾起一缕碎发绕在发髻上,抽出髻上有些松动的梅花簪又稳稳插了回去。
她动作十分轻柔,可那支簪子却透着狠劲,簪尖如针,仔细一看簪头那朵梅花,花蕊根根分明,细入针尖,泛着寒光,似乎手一挨上就会被刺破流血。
“现在可以说了么?”逸尘问道。
白絮烟仍是笑笑,说:“尘公子恐怕还得稍等。我自然不担心贵派的人偷听,但外面还有很多闲杂人等,不能保证他们在我们说事情的时候不会借口闯上来。”
逸尘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刚才好像有点发怒,但又不好发作,自己默默压抑住了。
“请自便!”
“我自知道!尘公子见笑!絮烟还得登昔日轩内舞台上献个丑。”
话音方落,白絮烟大步跨到门边,一掌将门推开,肩上的黑缎子顺着手臂飞了出去,她脚尖轻点,盈盈落在缎面上,黑缎上泛出的光似流波在她足尖荡漾。
此时轩内正厅舞台上正处于两戏交接之际,空无一人,只有中央地面上有一块圆形亮斑。周遭围坐的人都在灯火暗处等着好戏上演,目不转睛盯着那台子,有些旧客仍在唏嘘昔日那位名叫絮烟的绝代舞姬。
不过,在这样虚浮的地方,即便有再美的回忆,觥筹之间,也沦为笑语,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一笑而过。
忽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凌空而来,“絮烟献丑了。”
一位身披黑缎的白衣美人亭亭立于舞台中央,柔和的光衬得她宛若谪仙,就是那条黑缎有点不搭调,煞了些许风景,仔细一想,有点吊丧的味道。
“刚想着姑娘,姑娘就从天而降了!我没看错吧?!”一位身着华服肥肉四溢的中年看客举着酒杯,兴高采烈地嚷了出来。
“这么久未看见姑娘,叫我好想!你都上哪儿去啦?”看台下数人齐声问道。
“承蒙各位记挂,絮烟今日一舞定让各位乘兴而来,”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不思归去!”
“哈哈,说得好!难得今日姑娘兴致颇高,与我们这等俗人说了这多话,要知道姑娘之前可是惜字如金呀!快!让我们欣赏佳人舞姿,不然,我们现在就归去了哦。哈哈哈。”
粗汉说的话白絮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在想怎么让这些人,旧客也好,新客也罢,统统再也归不去!
两点梨窝,让台下的人都醉了,氤氲酒味中,双目迷蒙注视着台中央的人,等她献舞,没有一个人奇怪,为何今日这舞忽然没了鼓乐伴奏。
白絮烟柔腕轻转,手指散开如兰花,缓缓后移,微微挨在梅花簪上;杏眼含情,将台下扫视了一番;身子前倾,足尖往后高高抬起,另一只手也向后揽住足尖,整个人如一朵白莲绽放,眼里的柔情让所有人卸下了心防。
募地,肩上披搭的黑色缎带被她轻轻一扯,绕过秀颈,向台下飞去,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在他们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黑暗感到焦躁之前,银针似密雨一般从黑缎丝绸交叠的缝隙中穿过,叫他们躲闪不及。
一片惨叫声中,白絮烟闭上眼睛,等到最后一个倒地的声音落下,她才睁眼,透过完好无损的黑缎,闻到了死寂。唇畔挂着一抹无暇的笑,她抬起头,对倚栏观看的逸尘和绣蓉说:“絮烟献丑了!”
这一幕看得绣蓉手心冒汗,一股凉意袭上心头,三年多,她未曾想到,除了阁主之外,画屏轩里竟有这等深藏不露的高人,而且还是位外表柔弱,内心凶狠的女子。
她看了逸尘一眼,他一脸凝重之色,难道这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公子,她这什么功夫?竟如此厉害!”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她用的是黛云缎和点梅针,二者之一都能算江湖神兵利器,更不用提二者结合起来的威力了。”
“那,比起公子的紫陌剑和雪楹姑娘的断烟索呢?”
“若我参不透落尘剑法,紫陌剑也不过是比普通剑锋利些而已,若她得不到下半阕飞雪心经,断烟索也发挥不到极致。”
“公子的意思是,这白姑娘已将她所持兵器发挥到极致了?”
“不知她修得何心法,最高境界如何也不得知,不过,现在看来,她招式的确出神入化。”
说话须臾,白絮烟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她乖巧地微微一揖,恭敬地说:“多谢尘公子,绣蓉姐相助,那些鼓乐师傅可以多休息几日了。至于些回不去的客人,还劳烦绣蓉姐替妹妹好好打理了。
不过还好,仵作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伤口,绣蓉姐可以说这些人都是酒后兴起暴毙!记得有个员外,但絮烟已经记不得他姓什么了,好像家里是绍兴开酒的,也就暴毙了不是么?”
绣蓉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你那个时候就……白絮烟轻轻笑了一声,转而对逸尘说:“尘公子,现在终于安静了,我们进屋详说。”
“绣蓉,备茶。”
“是。”
此时,夏意渐浓,室内门窗皆掩,有一丝沉闷。白絮烟的长发披散在黛云缎面上,一样的乌黑柔亮,透着不容冒犯的寒光。
她侧过脸,美丽的容颜在温和的烛光下稍显寂寞,绾起的发髻上一只孤独的点梅针在默默倾诉无奈与疲惫,但又时刻发出慑人的利光。
门开了一条缝,绣蓉端着两盏茶侧身进入,门在开合间,却未能带入一点通爽之气,反倒把楼下那股死寂引了上来。
“放下,你出去吧。”
“是,”绣蓉脚步轻轻,出门去了,自此,室内好像只能听见茶叶在水中上下浮沉的声音。
“尘公子请我喝的什么茶?”
“吓煞人香。”
“哦?恕我无知,此茶就叫这个名字?”
“是,或者,碧螺春。”
白絮烟抿嘴而笑,“这便雅致许多,不过,我一向爱喝的是蒙顶黄芽茶。”
“也是,你们昆山玉蝴蝶里川蜀近,爱蜀中茶,”逸尘轻哼一声,“让你在江南三年,不得喝爱茶,是委屈你了。”
“尘公子这么说太见外,各有各的好,可是在从小生长的地方养得的习性实在太难忘。”
她这句话说得,让逸尘心悸,的确,他在从小生长的地方何尝没有养成一世难忘的习性呢,比如说隐忍,比如说猜忌,又比如说冷漠。
虽然他现在已经离开紫陌山庄,但还是无法斩断与那里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说《落尘剑法》,如何将其参透,恐怕还得请教那位尊贵的叶庄主。
“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再跟你耽搁下去,快说吧!”
“你这口气有点不悦呀,那听完我这事,你肯定高兴,”白絮烟走到逸尘身旁,端起茶盏,轻轻揭开,一股花果香扑鼻,而后娓娓道来,“你是知道云浅笛的吧,那它的主人你一定也不陌生。
日前,我娘施计将她引了去,她可是寻找《飞雪心经》的关键,你要是对这本秘籍还有念想,就随我前去。哦,对了,还有一事,就看您愿不愿意赏脸了。
赤岩山庄庄主韩封广邀江湖豪杰齐聚赤岩山庄,目的是为少庄主韩墨办一场风光的婚礼,新娘子想必你也知道,彰德大商贾程北渊的爱女,程红珂。”
逸尘听完就笑了,态度十分轻蔑。
“你笑什么?!”
“在我这,你还敢扯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