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倒睡得安稳,鬼事关也没来扰梦。
第二日,我也是同昨日一般上街唱歌,一曲唱完却有一个花枝招展的贵妇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我当是哪儿有只黄莺在叫唤,原来是个可人的小丫头啊……”
看她浓妆艳抹,身上脂粉气味又极重,我已知她定是京城某家妓院的鸨母,我收了钱想走,手却被她拉住了,“哟,这小手还挺细嫩的,依我看啊,姑娘与其露宿街头,倒不如……”
我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妈妈,我家中还有抱病的爷爷等着我回去,不好多在外头耽搁。”
我以为言下之意我表达得够是清楚,没想到她不但不肯放手,还唤出一帮龟奴,把我架了起来。
“这么好的嗓子,可别浪费了……”她说这话时,背对着我,轻轻扇动蝉翼般轻薄的凉扇,语气狡黠,我不经打了个激灵。
这货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罢,就算我是个乞丐,也是个有点气节的乞丐,这路边竟然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这世道,可真会吃人啊。
“放开我,放开我……”我绝望而又不甘地挣扎,什么破世道,好一个太平盛世,好一个天子脚下,都是狗屁,“妈妈,天子脚下,你做这等有悖道义之事,不怕触怒龙威吗?”
她见我嘴上不依不饶,便甩了我一耳光。
下手不知轻重,我瞬地觉得脸上火辣辣一阵烧疼。
“我春宵阁看得起你是你这臭乞丐的福气,你这股傲气,还是省省给我丢去喂狗吧。你爷爷的事放心就好了,我会负责给他送终的……哈哈哈”
“送你奶奶,你这狗东西出口咒我爷爷,呸呸呸,春宵阁,一只老母鸡养着一群小母鸡扭屁股发情叫唤,也好意思叫阁,叫母鸡圈我看还差不多……”我再也压不住怒火,破口大骂,也顾不及考虑什么后果。
嘴上虽是爽快了,却又挨下了龟奴的一记耳刮子。
这次下手狠,扇得我头都嗡嗡作响,鼻子里一股血腥气味,估计流鼻血了。
嘴上虽不依不饶,心里却已经恐慌开了。
我知道我这下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鸨母气的人发抖,在原地跳:“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拖走!”
正在此时,一直沉寂的人群却传出一阵清冽的笑声,“哈哈哈……”
众人都看往那个方向,一身着青衣的男子自得地踱步走了出来,“你看看,我就说,跟着这姑娘,准有热闹看。”
这话似乎是对身边的书童说的,书童点头称是,却一点也没有忌讳周围人众的表情。
这不正是昨日在酒楼谋面的青衣公子吗?近距离看,只见他浓眉明眸,眉目间一种说不出的英气,鼻梁高蜓,唇色浅淡,却配着皓白的牙,是长相让人看着觉得很舒服的帅哥。
龟奴一号想要冲上去把他轰回人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书童一脚踢飞。我还来不及讶异小小书童脚力如此深厚,书童又把跟着上来的龟奴二号三号一拳打飞了。
我去,天马流星拳也要摆个pose,做个准备,我们这书童小哥,我都还来不及眨眼已经打完了。
擒住我手的两个龟奴哆哆嗦嗦地松开了手,躲到了鸨母身后。
“春宵阁是什么鸡圈,估计这好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青衣男子把我拉到身后,转笑为怒,死死地瞪着鸨母。
我心里不经暗自揣度起这青衣公子的身份,看他身形清瘦,却格外挺拔,眉宇藏着的英气也异于市侩之辈,虽然衣着朴素行事却利索干脆,看来我昨日是低估他了。这位公子肯定大有来头了。
鸨母见吃了亏,狠狠地出了口气,就夹着尾巴逃了,身后随着一群吓得屁滚尿流,一瘸一拐的龟奴。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铭记在心,它日若有机会,小女子定当结草衔环。”礼要做足,我干脆跪倒在地上,冲公子拜上一拜。
他拉着我起来,脸上却藏不住笑意:“姑娘严重了。拔刀相助本是在下应该做的,再说了,在下也是想和姑娘交个朋友的。”
我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恶意,想着昨日自己的失礼,也微微欠了欠身,“昨日对公子多有得罪,公子还能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是小女子眼拙了。”
他邀我上酒楼,这次我不好推辞,虽然进酒楼的时候还是被店小二一眼认出了,身边有贵人他也不好意思阻拦,腆着笑脸过来伺候。
我在公子对面坐下了,书童站在一边,脸上没有表情。
想起真正出手相助的是书童小哥,我又起身向书童行了个礼,“小女子今日多亏小哥搭救,这厢有礼了。不知两位恩公尊姓大名?”
我见书童脸上一抹红晕,想必不怎么和女子接触,不好意思了。
“我叫陆拓,这是我家书童凉彤。”
“凉彤?”这个名字有意思,彤本为赤色,理应是炙热滚烫的颜色,到书童这儿,反而凉下来了。
书童说话声音轻柔,看起来像是知道我对他的名字有疑问,回答我:“彤为赤色,炙热过后剩下的凉薄,意为沉寂后的阳光。”
像是希望这小童既过得无忧无虑阳光开朗,又能沉稳安定处事不惊,好名字。
书童猛地抬头看他家公子,脸色一白:“公子,凉彤失言了,请公子惩罚。”
公子摆了摆手,似乎是说没事。书童宽下了心,脸色好看了些,那抹可爱的红晕却退却了。
“敢问姑娘芳名?”陆拓一身青衣,饰得他气宇非凡,不同常人。
“小女子名为桂,无姓氏。”
“桂姑娘。倒有意思。”陆拓听到这名字,嘴上又不自觉地笑。我不知他在笑什么,脸上也陪着笑。
陆拓抿了口茶,满脸笑容问我,“今日听桂姑娘的歌唱得真好。不知陆某是否有幸,能再听姑娘清唱一曲?”
也罢,你帮我这一次,我还你一首歌又算得上什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首《水调歌头》唱毕,发现陆拓和凉彤都痴痴地望着我,我不知这歌算不算得上应景,随手拈来,倒让他们成痴了?
陆拓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他一脸欣赏地问我:“这歌都是姑娘自己写的?”
我本想告诉他是家乡民曲,又怕他接着问我家在哪儿没完没了,干脆点头称是。
“姑娘的才情,真是让陆某佩服。听姑娘说,姑娘家中还有位病重的爷爷,不妨请令老和姑娘移驾在下的府邸,安安心心住下来养病?”陆拓向我作揖,我自觉对一个乞丐,这公子哥也真是算谦逊有礼顶了。
心里却暗自盘算,虽说我和爷爷如今的境遇不好,但入了府邸,不知是要我做什么事?若是唱几首歌,为伶倒好,万一陪客卖笑,我这直性子也是绝对忍不了的,与其委屈自己……
他看出了我的疑虑,打消道:“姑娘不必多虑。陆某请姑娘回去,纯粹是佩服姑娘的才情,想日后有个说话的知己罢了,姑娘若是为难,陆某不坚持便是了。”
若只是知己……
“我答应公子便是了。只是爷爷身体不好,今晚我还得回去请示他老人家才是。”嘴上虽是礼让,心里却暗喜白捡了个好住处。
看来我这乞丐的命也不是那么贱,还是有个贵人相助的。
“一切就照姑娘说的,明早陆某就在这酒楼恭候姑娘。”
我走的时候,暗自瞟了书童一眼,发现他脸上不知何时又漾起了一抹红晕,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打量着他的脸笑。
凉彤注意到我的眼神,怔了一怔,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姑娘脸上的伤……”他刚刚是在想怎么把帕子给我吗?
我微微一怔,恭敬地接过帕子,“多谢小哥了。”
告别陆公子之后,我在街上转了一转,虽说是陆公子好意,面上总不能太过不去。花了点钱,置办了两身干净衣裳,又买了把梳子。
还给爷爷买了包下酒的花生,买了些馒头,想着今天的晚饭也就解决了。
身上还只剩了十个铜板,罢了,总有办法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