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铃声。这铃声没有铜铃本来的清脆,而是像被人刻意磨粗糙后互相捻搓着发出来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朝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
一个身影隐在火把照不到的树影下,蹒跚而来。人未到声先至,只是这嗓子一点没旁人产生什么幻想的余地,跟那铜铃的声音倒是相得益彰了。
“今日落花洞女出嫁,如此的大事,全寨子的人都有份,怎么就独独缺了老婆子我一个呢?”
沙哑的嗓音加上刻薄的言语,来人立刻给碧落留下了一个不太好的感觉。而且她眼尖的发现,这个人一出声,大家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原本还喜气洋洋的神情也早就变得阴晴不定了。
这人谁啊?
老族长虽然也略有惊慌却随即便恢复了先前的神情,他微微沉声的喝道:“落花洞女出嫁,属于绿芫寨子里的内部事,绿芫寨得了洞神眷顾,娶寨里女儿为妻这是绿芫福气东来的兆头。草鬼婆婆你一直避居深山里,又划了自己的属地,怎么能说还是绿芫寨人。况且本族族规有定,草鬼为蛊患,出之逐之!”
山风猎猎,吹的老族长衣衫轻扬,灰白色的胡须也微微飘动。老人家虽然已经年迈,但是耳聪目明,神采奕奕。面对着这恶名昭彰的‘草鬼婆婆’言语神色间,毫无伏低做小的仪态,反而是坦坦荡荡一副君子模样。
被老族长的气势感染到,本来稍稍有些惧怕情绪的山民也都镇定了下来。听她出口的话张狂尖酸,人们更是义愤填膺,一时间大家都聚到老族长身后,看向对面的昏暗夜色中,缓缓走来的一个身影。
“草鬼婆婆……”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特别的人都凑到一起了啊,碧落努力的把自己往人堆里又凑了凑。她可不想被人挑出来当櫕子。自己虽然说把巫神的使者都给匿了,可是让她对付草鬼婆婆那还不如让她跟桃子一样,跳下去算了。
别人眼中的草鬼婆婆大概还不是那种很邪恶的女人,毕竟可以给人无声无息下蛊的,也不止她们会。山民如此畏惧草鬼婆婆很大成分是因为她这个人喜怒无常做事又全凭个人心情,山里的人家中流传着很多关于草鬼婆婆的故事。
其实放蛊在这个地区的俗称就是“草鬼”,而因为相传蛊寄只附于女子身上,危害他人。那些所谓能下蛊又养蛊的妇女,便被被称为“草鬼婆婆”。“草鬼婆婆”又叫“蛊婆”,老一辈人们传说,真蛊婆目如朱砂,肚腹臂背均有红绿青黄条纹;真蛊婆家中没有任何蛛网蚁穴,而该妇人每天要放置一盆水在堂屋中间,趁无人之际将其所放蛊虫吐入盆中食水;真蛊婆能在山里作法,或放竹篙在云为龙舞,或放斗篷在天作鸟飞,不能则是假的。所有的真蛊婆被杀之后,剖开其腹部必定有蛊虫在里面。而且一般说来,蛊术只能在女子中相传,如某蛊妇有女三人,其中必有一女习蛊。也有传给寨中其他女子的,如有女子去蛊婆家中学习女红,被蛊婆相中,就可能暗中施法,突然在某一天毫不经意地对该女子说:“你得了!”该女子回家之后必出现病症,要想治疗此病,非得求助于蛊婆,蛊婆便以学习蛊术为交换条件,不学则病不得愈。因为一切在暗中进行,传授的仪式与咒语,外人无从得其详。凡此种种事例,只要跟草鬼婆婆有关的,无一不是此类诡异莫测的故事,久而久之,山里人对草鬼婆婆那是绝对的恐惧加避而远之。
好在平日里,草鬼婆婆都隐在深山里修炼蛊术,轻易不出山所以大家对她还没有那么恐惧,然而今天这么个值得庆祝的时候,草鬼婆婆突然出山了,这说什么也不能算是个好事吧,难不成她来祝福落花洞女的?想想都寒的慌,也怪不得大家吓得胆战心惊了。
“自古以来,落花洞女,草鬼婆婆,巫神女使,就是相互依存相互关联的三个身份,怎么你们如此惧怕我却并不怕她们呢?”
声音逐渐清晰,人影也一点点走进了火把能照亮的范围之中来了。
碧落微微低着头,站在金花的身侧,听着这女人质疑却又不屑的话语,沙哑却又带着点特别意味的嗓音,她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她想看看这女人的脸。
碧落努力的减少存在感,其实是她最大的失误。她就是忘了草鬼婆婆在当地人眼中虽然是挺恐惧的,却依旧是有着特殊地位的人的。
所以她走出来的时候,在一群神情戒惧又努力挺直身体的人当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身边人的身体里的女孩子。
她很久不曾注意过人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觉得这个女孩子之所以躲避她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那么,她眯紧了眼眸……
“看不出来,老婆子我不在外走动的时间很久了吧,居然还能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像对自己说得呢?碧落一时忘了躲避,抬头看过去。
对面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了一身略显破旧的黑色苗服,此刻她低着头半蹲在空地那里,手放在脚边,正轻轻的摸着一条白色的小银狐,那狐狸长得着实是太漂亮了,通身上下的纯白色皮毛特别的干净,一双眼睛水汪汪圆溜溜的,这会儿它微微眯着眼就趴在那女人的脚边,好似被摸得特别的舒服。
碧落的眼神直直的看着那个半蹲在那里的女人,总觉得她跟秀秀好像是同道,虽然暂时看不出来别的,可是看她的动作,这小狐狸明显是她顺手带来的,这女人居然会驭兽而且身上的气不是一般的强大。直觉告诉碧落,这个女人,很危险。
“碧落啊,你盯着草鬼婆婆一直看,在看什么呦,你都不害怕的吗?”
顺着碧落的眼神,金花也看见了草鬼婆婆手里的狐狸,这山里出名的灵兽竟然就这么怪怪的任由草鬼婆婆摆弄着,她不禁也有些发怔。
田生这会儿缓过来一点了,他也看出来这鬼婆婆似乎对碧落格外留意,心里不由的一沉。这山里人不怕赶尸不怕响马,却独独对草鬼婆婆谈之色变。
这会儿看着那女人的动作越来越诡异,田生也跟着一颗心要提到嗓子眼了。气氛越来越诡异,人们都看出来今天这草鬼婆婆似乎盯上了这外来的女孩子。
就在大家的沉默中,田生先动了!
他知道这会儿自己不该冲动,可是他忍不住。谁知道这女人这么盯着碧落打的是什么算盘。
所以他也不去看老族长那暗示的已经快成明示的焦急神情,走到碧落身边不由分说的把人拖到了送嫁时候驮被褥的水牛车旁,一抱腰就把碧落放进了车里,他低低的嘱咐着碧落乖乖的坐进车里,顺手拿过用来遮阳的竹伞撑到碧落头顶,彻底挡住了她的脸后,回身冲着还在那里抚摸狐狸的女人大声的喊道:“哎,我姐都嫁完了。婆婆你还想找谁啊?”
那个女人听到田生的声音一抬头,这边碧落懵懵懂懂的掀开伞沿想看看田生到底想干什么,两个人都想看田生,结果就这么一抬头,两张脸就来了个面对面。女人的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反观碧落却控制不住的哆嗦了一下,她太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推开伞沿,这黑咕隆咚的夜里猛地看到这女人,简直是挑战她的心脏了,好惊悚的一张脸啊。
女人看起来是跟秀秀差不多的年纪,一身黑衣中那苍白的脸色犹如恶鬼。女人的头发很顺滑,随着夜风轻轻漂浮着,瘦的像骨架一样的脸上,蜿蜒盘踞着一条蛇状的伤疤,这都还不至于让人太害怕。
可是当夜风彻底撩起了那秀发后,女人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的又后退了一步。她的伤疤可怕,但最可怕是那双眼睛,一只好像是眼球受了什么要不得的伤后彻底废了,整个都凹陷在眼眶里了,丑陋恐惧。可是另一只眼睛却精致妩媚,趁着柳眉如月还很有几分动人。只是当她直视前方的时候,那丝婉约就如惊鸿一瞥转瞬即逝了。虽然只有独眼却是精光闪闪,炯炯有神,盯着碧落的时候亮的都有些惊人。
不过这张脸这身装扮再配上她这诡异的身份,还真是太过贴合了草鬼婆婆这名号,这要是晚上看见,都得以为自己撞鬼了。
这草鬼婆婆跟她摸着的那只小银狐狸,真是一点儿都不搭调,但是话说回来,她虽然长得丑陋,可身上却并没有让碧落感觉到一丝邪气,反正都看到了,索性她就使劲的看了看她完好的那只眼睛,盯人谁不会?
本来还有点剑拔弩张的场景突然换了气氛,俩个女人一坐一蹲隔着几丈远直勾勾的对视着,山民们也看不出来这是唱哪出,干脆就继续围观了。碧落瞪得眼睛都要疼出眼泪了,只从她那只眼睛里觉出四个字,高深莫测。
“婆婆啊,仪式已经结束了。”
田生上前一步挡住了女人继续打量碧落的眼神,毫不畏惧的看着她,看女人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了,田生不退反进,还在大声的问着:“落花洞女是我家姐,现在仪式结束我们要回寨子了,婆婆你要不要一起喝杯酒?”
那个女人听了田生的话后,也未搭话,却直接看向了正在往车下爬的碧落,这会儿碧落正处在火光最前面,女人的姿势让她意外的看出了一些碧落的特殊。
她那仅存的独着的一只眼里散发着一丝不明的神色,她没有再摸狐狸,而是抱起那只白狐,径直向碧落这边紧走了两步,田生被她完全忽视掉了。
她眼睛直看着碧落,看了一眼后登时又亮了几分,好似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已经站到了车前了。
“哎呦。”
田生急了,转身跑向碧落,再一次不由分说的抓起竹伞撑到她的头顶:“没事儿了你又下来干嘛,你要是想回去你就先回去吧,我让你坐车只是看你精神不好,似乎累着了,并没别的意思。”
碧落本来下意识的想再次拒绝田生,刚刚她一坐车上,大家的脸色就不太对了,老族长更是气的把拐杖重重的往地上一磕,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碧落运气。
那个女人却完全像听不到这些事也看不到一样,只是把心神放在碧落身上了。良久后,她挺了挺瘦削又微驼的背抬起头沉思着,忽然又看了看天,随即了然的吐出了四个字:“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