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碧落那边的奇遇,这会儿宁杨也是一副要跳脚的神情!
他本来已经放倒了翟鸿燊的几只狗,却终究没有追上翟鸿燊!
等他想回头找连枝和碧落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到。两个人凭空消失了!
无头苍蝇般的宁杨,转了几条街,没发现两个人的任何踪迹。
当他又一次的转到碧落遇袭的小巷后,满地的血迹瞬间让他清醒了,还转个什么劲儿,碧落九成九是让连枝送医馆了吧…
斜风携了细雨击打着窗棱,桌前香丝飘摇,氤氲忽散,精致的香炉中氲熏着药草,连枝端着一碗腾着热气的药汁,伸手掀开门上的布帘,这才见了榻上人。
男子整个人都窝在榻里,目光落在手上随意翻弄的书中,越发衬得眉宇间矜贵慵懒。抬头看了看连枝,他勾了勾嘴角,半晌,才听他慢悠悠问:“那两人,什么来路?”
听出他话里话外指的是秀秀跟蒙扎,明明就是很想知道又故意拿出个漫不经心的腔调,饶是连枝平素没什么逗趣的筋儿,这会儿眸中也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抹戏谑。
这人啊,死鸭子嘴硬,说的云淡风轻的,这明明就是记恨着被秀秀一出手就放倒的事呢吧…
心中分明也是在意的,却偏要作出一副不甚在意的姿态,可还不是忍不住问了?
“师兄就别再想了,他们的来历,只怕放眼这苏城,也未必有几人能说的出来,你就别跟自己较劲了,人家虽说下手重了点,可初衷还是为了碧落,也算是小有误会在吧。”
宁杨,潇洒的一扣书页,乜斜的看着被雨点淋湿了翅膀的蜻蜓,停在房檐下,不自然的哼唧了几声,却没有出声反驳连枝。
“师弟,我也是有事要跟你商量,眼前看来,翟鸿燊还不知道他那当了死鬼的爹是你我帮碧落解决的。碧落肯定是不能回戏班了,现在听你说这异族女人对师妹还有所求,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左右我们也是悬崖行走,从来容不得太多人。”
宁杨慢悠悠翻了页书,听连枝这样说也没停留,便似对这话题失了兴致,连枝把药碗送到他面前,宁杨抬手扶碗却未接手,直视着连枝,冷不丁地换了刚才的问题,出声问:“另一人呢?”
连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问蒙扎,看宁杨不再双眼只盯着书页,连枝举起右手食指向他后面斜上方指了指,一副赤脚医生游街用的布幌子挂在墙上呢,土黄色麻布上又压了一层白布,白底黑字:妙手回春!右下角一行小字:医者父母心!
他把药碗往宁杨手里一推,虽说是淡淡瞥着宁杨,却自有威力的让他皱眉苦脸却到底没敢说别的。看着宁杨呲牙咧嘴的吞咽下满碗药汁后,这才道:“你放心吧,他可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大夫。虽说也是异族人,但他倒是对医患更加负责任。至于你颈下的伤口,蒙扎处理的时候我也看过了,这秀秀果然不是一般女子,下手果断,一刀制敌!入刀却只有半寸,她手下留了情。”
船上气氛莫名的静了静,好一会儿,榻上的宁杨才将书又拿了起来,喝了药后,唇齿间弥漫的苦涩让他忍不住皱眉,连枝没说一句话,却在又进门时给他端了一点蜂蜜茶。
看宁杨明显的陷入了思绪中,连枝摇摇头,放下茶后,退了出去,他还惦记着碧落的伤势。这边宁杨闭上眼,思绪退回到了一天前。
他那天冲进医馆的时候,看到的景象让他瞬间就濒临疯狂。秀秀一脸淡然到冷漠的撕裂了碧落的衣襟。他进去的时候,只看到那打扮迥异,奇装异服的女子正用一个圆环压在碧落的肩胛骨处,原本没多少肉的地方,那会儿却凸起了一个包,里面似乎还有筋脉在鼓动着似的,就在圆环里颤动!
他的到来,压根没让那女子有任何的反应,倒是连枝看到他,原本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血色。
而另一个大夫打扮的中年男人,也只是示意他噤声,而后就专心的烘烤着手中的几把金色小刀,烛火如豆,映的碧落的模样格外脆弱。
即使是没见过医者救治病患的详细过程,这会儿,宁杨也看得出来这是要动刀子的架势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宁杨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天他不够冷静,在看到碧落的伤口时就控制不住了。
当秀秀压着那金环,用那金色的小刀紧贴着环底一点点割掉了碧落身上的肉,剧痛让碧落的神智有那么一瞬恢复了,她不叫也不挣扎,唇角的血珠却迸裂…
宁杨盯住那鲜艳的血珠儿,忽觉不能动。他怎么就忘了,这丫头,是苦里难里趟出来的,她的娇弱和她的忍让,从来就是为了她在乎的她珍惜的,而她就是风中的树,柔却坚韧。
那蒙扎端着秀秀割掉的坏肉脓血儿出来走到台阶上,一抬头就看见个俊朗的少年立在院子里,盯着地上的他手里的托盘,虽说看不出惊惧表情来,但细细打量下,就能看出他垂落的衣袖下紧攥着的指尖苍白着。
他回头看看紧抱着碧落,毫不掩饰紧张的连枝,又看看这后来的后生,摇摇头便嗤笑一声,“还以为你是个胆儿大的,走到这儿竟不敢动了。罢了,既然怕,这场面你也不必强撑着看了,如果是来看诊的,我这手腾不出来,请随我去偏厅吧。”
“师…师兄…。”
碧落忽然出了声。
蒙扎本来已经下了台阶,忽听碧落出声,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呢,就猛地被人一把推开了,惊魂未定的宁杨几步窜进了屋子,没等说话就又哆嗦了一下,走进后再看那女子手里的金环,已经不是害怕而是恐惧了。
只见那金环里紧箍的皮肤状似透明般,再凑近看的话还能看到里面蜉蝣般的蠕动,他发誓那绝对不是血液的脉动!
“你这妖人!对我师妹做了什么!”
靠近后,他瞪了大眼睛看了一下,才发现了薄如蝉翼的皮肤下面,能影影绰绰看到有个东西在爬动,那虫子和一般毛毛虫一样大小,来回爬动,正绕着圆环转圈。
宁杨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个凸起来虫子,还没等他靠近“不要乱摸,它要是跳出来咬你一口,可有你好受的。”
刀光如电,层冰积雪,晃了宁杨的眼,出了一半的拳停在半空中,有濡湿温热划下脖颈,他一闭眼,心道今日命休。
可那冷意却迟迟未侵袭上他全身,耳边一道锐利金鸣,细长刺耳,他皱眉睁眼,只看到这女子低着头望着金环里的蠕动聚精会神,手中薄刀浅黄光线里系一条银丝,慢慢的挪动着,细细看,才能看到她身边的另一把小刀上微微一点红…
眼前的画面冲击感太强了,但看到那女子一脸淡然,宁杨不自觉的又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拳头,这会儿再傻他也看出来了,这是在救人了。
“你这后生小子怎么如此无礼,莽莽撞撞的差一点儿坏了大事呦!”
蒙扎忙不迭的跑进来了,一边训斥着,一边就拖宁杨。宁杨努力找着他的形象,无奈的对着蒙扎又是作揖又是告饶。心里默默扶额,自己真是越活越倒退了,这胆子是怎么搞得还越来越小了,居然被个丫头震慑住了。
蒙扎叔叔你去吧,不用管他!”
?“那好,秀秀我去煎药!”
蒙扎拿了止血带给宁杨敷住了伤口,本来还想着把人拖走,虽然心有不解,但巫女有话,他还是立刻停了步子,微微转身身,直接进了偏厅。
连枝略抬了眼,正看到宁杨直迈进来,还是腰杆子笔直得往他面前一站,他微点头,随即心神回到碧落身上。
秀秀此刻正轻轻的贴着圆环一点点划切着,对身旁多出的人直接无视了,只是目不斜视,对连枝说了一句:“你莫要分心!”??她声音清而略低,不裂耳,不垂心,很好听。连枝随着秀秀的吩咐,直接把碧落轻轻托了起来些,把碧落身上的血衣慢慢扯开,即使他的动作已然很轻,迷离中的碧落依旧哼出了声。
宁杨无声的走了几步,将门关好了,转身又踱了两步,直接站到了连枝身侧。
如此近处看,这女子更是瘦,有些瘦骨嶙峋,尖削的肩胛撑着绘满了飞鸟的斜襟夹子衣,像个竹架子!
她伸手捏住匕首,轻轻拧眉,这刀落得还真是挺需要有分寸的,稍微偏离,碧落肩胛处的腐肉碎骨就会剥离不干净,整只金环箍住的皮肉都割掉后,秀秀仔细查看了以后,她抬起头对着连枝,轻轻点点头。
连枝长吁出声,鬓角的发早就被冷汗沁透,他却才觉得冰冷。秀秀自从上手诊治碧落,一直都是冷着脸的,而刚刚这样表示,就是说碧落无大碍了,刚刚他几次都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会儿总算是稳了心,看着秀秀熟练的打开药箱,先是抓了大把药粉瞬间摁在了刀口,也不知道是那刀上有玄机还是这药粉太过灵验。刚刚才割开的刀口居然没有大量渗血出来。
“你莫要松了力气,现在才是她最难熬的。”
说完,秀秀马上用准备好的止血药敷在刀口四周,轻轻握住了最后一小块骨屑一下拔了出来!碧落痛哼出声,眉眼挤成一团,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秀秀手下丝毫不停,立刻把止血带摁了上去。
这块碎骨带出来的血液被吸尽后,她拿着银针在火上炙烫过后,开始缝合伤口。
连枝用尽力气把碧落紧紧抱住,生怕她下意识的挣扎会让伤势恶化。怜惜的轻吻她汗湿而冰凉的额头,手指因为用力都开始泛白。像过了很久又像只是一会儿,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秀秀抬起身,轻轻说道:“好了,她肩胛的伤处理好了。”
她两只手染满血迹,于是伸长手腕,擦了擦鬓角的汗。连枝又盯着她把碧落腿上和腰侧的伤都包扎好了,这才有了点好脸色。
处理好刀口后,秀秀取了侵在药水中的剪子,轻轻捏着被血侵透的衣衫,麻利的剪开刀口周边,抱着碧落的连枝,不敢乱动,这样维持一个姿势着的他不太舒服,腿上咯着的地方又麻又难受。但是看着那尖尖的剪子在碧落的身上左挑右挑的,他是大气都不敢出。
清晰地晨光下,秀秀的鼻尖能清晰看出带了细细的一层汗,这女人倒真是眉清目秀的,美人在民间啊,还真是说的没错,一双大眼乌油油的,黑多白少,。一抬起来,就让人觉得,带着股子灵敏劲儿。干净大方的民族服饰,窄袖小衣,在腰间坠了条绣了不认识的花卉样子的腰围,下面是层层叠叠的百褶裙,脖子上,头上都戴着饰品,看着好看但是又不是寻常女子的饰品那种花啊叶的。
秀秀把用具收拢着,余光里,那个一直冷着脸的男人用她从未看到过的温柔眼神看着怀里的人儿。而刚刚那个愣头青也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关切。啧啧啧,看这紧张劲儿,这三人绝不是普通的师兄妹呵。看连枝被压的久了,似乎不好起身,秀秀带了点存心的询问要不要叫旁边那个抓耳挠腮的人替替,没想到连枝直接拒绝了。
他看着秀秀,一字一眼的说道:“秀秀姑娘,劳烦你来替师妹她更衣上药。我这就出去。”说完就慢慢的一点点把碧落从怀里挪了出来,秀秀赶紧把手上的血洗了洗,然后大步跨上前,接过了秀秀,连枝慢慢错身下地,因为腿压麻了,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而宁杨这会儿也背对着床,听连枝说完了,又嘱咐到:“请姑娘千万仔细换好衣物,她昏厥了也好,如果这会儿子是清醒的,只怕早给我们几巴掌了。”
“我们去门外等。”
连枝说完,抬腿要走,却忘了还麻着,脚一落实那滋味,立刻让他呲牙咧嘴起来,又不好意思不动,只好硬挺着,走了出去,身后宁杨很不厚道的憋笑憋的无比难受……
伸手替碧落解开扣子,一点点的脱掉衣物的过程中,秀秀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浓,这女娃子的身子,跟她平时接触的女子身体也差不了多少。
纤细柔软,可是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她只好继续脱。等去了外衫,又解了内衫,秀秀差点喊出来声,忙捂住了嘴!这女娃子身上…
原来……。
短暂震惊过后,她立刻开始替碧落更衣。如果说开始时候她对救人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说碧落就是她要的人,现在却非她不可了…
一边想着,秀秀一边麻利的替碧落更衣清洗。收拾妥当后,她微微揉捏着酸痛的手臂起身,看着床上侧卧的碧落,凌乱的长发被秀秀侧绾了个流云髻,其余的编成一尾长辫垂落,没有一丝刻意装扮,反而自带出了一番娇弱风情。
秀秀平时穿的简简单单,无任何额外的花样,也没有什么釵环做装饰,所以她给碧落找的裙袍,也没那些锦丝细绣的。上衣是秀秀自己缝制的本族服饰,下面是一条长长地墨色裙。裙有两层,首层开襟两散,带绒边。腰间两条偏绒绦。两层紧袖,外短里长,就算这会儿碧落昏着,清浅呼吸间,淡淡药草香气随着弥漫开来。还是自带着让人怜惜的形象。
秀秀心里忍不住赞叹,看看门外一左一右两个截然不同气质的男子,却同时为她担忧,再看看碧落,难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