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山上的景色在百年前花团锦簇，粉色的云雾交织，落入世人眼中，自是一番美不胜收；百年后，却是孤独冷寂，深棕的桃木佝偻，在所有生灵心底，空留一腔失落惋惜。
桃子依旧天天爬上莫奈山寻找草药，然后卖给镇上的药铺，换取些生活费用。只是每当她经过那档简陋的茶铺时，却再也不见白衣书生和青衣山羊胡大叔了。
人世间的日子过得说快也并不快，说慢却在眼睛一闭一睁间便到了第二日，桃子很快便到了十八岁，早就是大姑娘了，而莫奈村也真正的萧条了下去。
又是一日晴光正好的春日早晨，桃子背上背篓便爬上了莫奈山，本着采完山药便上镇里去，却不知怎地心血来潮想要登顶看看枯萎了多年的桃花树。
要说爬上莫奈山的山顶也不是桃子第一次作为了，早在那日听完白衣书生所述说的故事后，便登上过莫奈山山顶，期望着一睹桃花树真颜的桃子，在看到失去了生气的桃花木孤独地屹立在天地一方，说道心底不失望是难免的，不过更多的情绪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桃子再次登顶，看着眼前的枯萎桃树，抚摸了一下树干，恍然想起那篇关于桃花仙的故事彷如昨日才听闻一般，回响在自己的脑海中。
“你一定很寂寞吧？”桃子这样想着，不自觉地说出了口。
回应她的，也只是飒飒山风的鬼哭狼嚎。
“王兄你看，这便是那枯萎的桃花树了！啧啧，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丝毫的腐败之色，依旧坚挺地屹立在天地之间啊！”桃子一听闻这恍若穿越了无数光阴岁月，记忆中印象深刻的熟悉声音，回头便见到结伴而来的白衣书生和青衣山羊胡大叔，他们二人的模样在过了十二年后，一如当初所见。
“公子！”桃子很是激动，这样是不是说明他们有缘？所以她可以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和真相了吧？
“原来是你啊，不知名的小姑娘。”白衣书生原本要继续往前走的步伐，在听到有人呼唤的声音，左右看了看，发现桃子所在后，摇晃着手中的扇子转了个身子，带着青衣山羊胡大叔朝她的方向走来。
“我叫桃子！”虽然过了十二年，当初六岁的小女童长大成人了，可面对一层不变的故人，桃子还是满心欢喜丝毫无隔阂地想要纠正对方的错处。
“桃子姑娘可是想听子语的故事了？”白衣书生学着桃子的模样，倚靠在桃花木边盘膝而坐，青衣山羊胡大叔亦同，默默在白衣书生身边坐下。
好哇好哇，她可是等了十二年了呢！桃子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期待地看着白衣书生开讲。
白衣书生见面前的桃子一副童心未泯的好奇模样，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开讲：说到桃花树会枯萎，世人传言也大同小异地有各种不同版本。像是天子抓去了桃花仙，令其完成他一个又一个贪婪得不到满足的愿望，让桃花仙本就不多的生命本源走到了尽头；又像是桃花仙所深爱着的那位有缘人命途坎坷，在对方生死存亡，两厢即将阴阳相隔之际，桃花仙拼尽全力将对方的性命留下，自己却香消玉损，天地间再也难寻佳人芳踪，那有缘人据说是独自退隐山林缅怀佳人，又或是另寻一人度过余生，世事难料，人人都无从知晓其中的真相；亦像是桃花仙的本体并不是那桃花木，而是一瓣桃花，这桃木虽是离了桃花显了枯萎之相，内里实际上是好好的，才会有这么多年来桃花木依旧保存完好地坐落在莫奈山上屹立不倒。
无论多方猜测如何，真相往往比现实更残酷。
桃花仙在世人面前第一次消失了踪影，据说的的确确是那坐稳皇位不久的年轻天子掳去，作这江山的奠基之物。固若金汤的皇家深宫内院自然是不会也不能被武林人士随随便便就攻破的，谣言不胫而走，却也阻挡不了年轻有为的天子成就霸业的决心。他本以为桃花仙被他掳来，也不过只是让他的江山更为稳固，而利用的工具罢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爱上一位并非人类的桃花仙的一日。
被囚禁在重重宫门之后的桃花仙随浅尝过人情冷暖，但事关情爱却是干净得如同白纸。莫名喜欢上桃花仙的意气风发年轻天子与不解情爱的懵懂单纯桃花仙子相互来往摩擦间，日久生情。十里红妆为红颜，天子为心爱之人铺就了堪比皇后规格的嫁娶仪式，将桃花仙迎娶入宫，封为仙贵妃，赐居桃花宫。
天子为了显示出对桃花仙的帝王荣宠，在翻修桃花宫期间，天子特地吩咐匠工筑了一座比皇后居室更大的椒房殿伫立在桃花宫内。本是对爱人的处处维护，却带来了比这更深刻的灾难。
后宫妇人目光短浅，无非争斗得你死我活，只求帝王的一眼垂青。桃花仙身不由己地深陷囫囵，生性不愿害人的桃花仙自是在这场无声却狠毒的争斗中落了下乘，纵使天子如何面面俱到，也因日理万机总会出纰漏。
桃花仙在后宫中失去踪影的消息从桃花宫中传入了天子耳中，天子震怒，派人马出宫去寻，却又因种种原因，无法声张寻人的皇家，自然是无法将并非寻常人的桃花仙带回宫中。
如此浩荡地寻找了多年，终于有一日沉寂了下去。世人无不感叹帝王荣宠也不过过眼云烟，但闻新人笑，又哪闻旧人哭呢？
然而只为自保的桃花仙，从那要人命噬人骨的牢笼中挣逃而出，却在回故乡的途中，发现自己怀上了一名孩子。
于是不宜长途跋涉的桃花仙在某地的一处村落定居下来，直到那名孩子的诞生，桃花仙才将回乡的计划提上日程。
桃花仙知道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是天子的后代，忆起自己在后宫中的泥泞挣扎，说什么也不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巨兽”口中。尽管自知深爱天子的自己无法与其相见，为了不让孩子受到一点伤害，没有选择不归路的桃花仙还是回到了莫奈山上。
世人只知，过了五十年，莫奈山顶那腾云驾雾的粉色，在落英缤纷间黯淡了不少。
又过了许多年，天子驾崩，众位皇子你争我夺，明里暗里杀戮与讨伐不断，人世间民不聊生，乱战频发。最混沌也是最黑暗的日子降临，无人能逃脱它向每一位无辜之人伸出的尖牙利爪。
桃花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再度降临，予以世人和平安定，而自己却前往了皇陵去探望已经往生了的昔日爱人。
并非凡人的桃花仙见到枯槁干柴，失去了往日俊美威严的天子，直感叹岁月不饶人，谁也没有想到过，再次相见，已是沧海桑田。
自知大限将至的桃花仙，将自己的本体真身告知了自己的孩子，并令其守护百年，百年之后，莫奈山顶上定会恢复万紫千红的勃勃生机。
“所以啊，你知道了桃花仙的本体真身了吗？”白衣书生笑眯眯地问桃子。
“桃花瓣……吗？”桃子不由得想起自己怀中一直揣着的锦帕。
“非也，是桃木芯哦！”白衣书生将手中折扇一合，淡淡地桃花香气在空气中漂泊。
“桃木芯？”桃子摇头表示不解。
“是啦，就是桃木芯。也就是子语手中的这把纸扇的扇骨。”白衣书生又轻轻摇晃起手里的纸扇了。
“莫非你就是桃花仙的后人？”桃子的反应有些惊惶失色，一脸讶然无措地看向白衣书生。
“是也不是。”白衣书生淡笑回应。
“什么叫是也不是？”桃子觉得再简单的事情也要被眼前人搞糊涂了。
“还有一则不为人知的小故事，不知道桃子姑娘有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白衣书生眯起了一双桃花眼，目光仿佛看破红尘乱世，带起清涟淡然的卓然气息。
传说树有双芯，花开双瓣，便是生世相恋的爱人的承诺之物，往往百年才出一回。桃花仙虽然作为这部传奇故事的主角，但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便是桃花的伴生，桃木。
桃木性属阳，本该是正义光明的存在，却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堕入黑暗。
等等，插句嘴。桃木爱上了谁？桃子有些迫不及待。
你先别着急。白衣书生笑语偃偃地伸手摸了摸桃子的头顶，以示安抚。
桃木爱上了与自己一同带着羁绊出世的，自己的伴生，桃花。
说起来既然是伴生，也不该世间难容啊。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悲伤？桃子的问话让白衣书生沉默了一下。
因为爱情吧。桃子看着白衣书生手里紧密贴合的扇子，轻巧地在节骨分明的手上打着转。
桃木是最先爱上桃花的那个人，却不是最后一个。
桃木努力汲取天地精华，只为供养自己心目中最在乎的那个人。
可是即使百年守候，换来的依旧是难以逃脱的宿命的相遇。
桃花第一次真正喜欢上的人，不是桃木，而是天子。
这些事情，都是那时候的桃木所不知道的。
因为桃花想去见识外面的世界，桃木把自己毕生的功力都传给了桃花。不然以桃花微弱的气息，保命的手段都无，如何化身为人？
桃木只给自己保留一息，只为记忆中时刻出现的身影。
桃花走了，带走了鸟语花香，换来了风霜雨雪。
桃木想，他不怕，她会回来的。
因为再大的鸟儿也要归家，再远的人儿也会想家。
只是一年又一年，桃花都没有再回到莫奈山上。
桃木终于决定，他要去找她！
纵使决定下来，桃木也是等了五十年才恢复了些许，运用上自己的本命桃木芯作底，才得以化为人形入世。
直到下山并进入尘世，桃木才恍然知晓，桃花嫁人了，并且失踪了。
多年苦恋无果的爱情终是让桃木疯魔了，他杀了人，那人便是当朝天子。
这是被天理难容的，不过成精不久的桃木，被天罚折磨得只剩一节桃木芯。
桃花赶到时，便是这副模样。天子已死，爱人与多年好友之间的矛盾，直到今天，她才知晓。但为时已晚。
最后，桃花告别了天子尸首，将桃木的本命之源桃木芯带走。
“后来的你也知道了。”白衣书生又打开了手中桃木芯做成的纸扇，轻摇慢挥间，淡淡的桃花香气漫散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湿气中。
“所以你是桃花仙的后人咯？”桃子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是也不是。”白衣书生淡然回应。“我是子语。”子语子语，子不语怪力乱神。记忆中温柔的嗓音环抱着他轻声念叨，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之所以桃木芯是桃花仙的本体真身，只因他满腔爱意包裹的气息，尽数交给了那时脆弱的桃花保命。
之所以子语手里有作为桃花仙本体真身的桃木芯……是因为……我就是桃木啊，小桃花。
白衣书生看着桃子下山远走的身影，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转身便对青衣山羊胡大叔笑道：“再世为人，如今感觉不错吧？王、兄？”
“我早已不在是万人之上的存在……”就让它往事成风吧……青衣山羊胡大叔伸出曲起来的两节手指，敲了敲身旁的桃树，“空、空”声闷闷地回荡在莫奈山上空久久不散……
狂欢之梦
溜溜梅
2024-11-14 2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