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今日便是徐国公主十八岁诞辰,承蒙其恩惠,皇上下令民间凡与公主同日之人都赐纹银十两,新衣一件,此举下达民间,百姓甚是感激,直呼皇恩浩荡,欢喜自不在话下,公主的寝宫就在千垂殿右耳,名为‘祥和殿’,此殿乃先燕皇开国之时所建,前后分有十六根漆朱圆柱支撑,正门前左右由青铜所铸的两尊远古神兽麒麟护殿,其目瞪圆,大口张开露出锋利的牙齿,其形栩栩如生,其神望而生畏,先燕把此殿作为皇帝与大臣议事的重地,后被徐晔君所灭,徐主见其雄伟壮丽,不忍舍弃,又为避嫌,便在一旁建了‘千垂殿’,祥和殿便做其寝宫,如今到了杨琮这里,只因公主喜欢,便将此殿赐予公主,这公主名唤杨月灵,乃是独女,举国上下莫不是尊崇备至,爱护极致。且说谢予敷之女谢兰语,自在院中第一眼瞧见邵阳便觉得浑身一震,这么漂亮的男子还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还有那双一直赤条条的盯着自己的眸子,就像那树上刚成熟的栗子瓣儿,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能不脸红羞怯,心里斥责道:好一双贼眼睛。可当邵阳好不容易从邵永仁棍下脱离被毕青和谢予敷扶进厢房,谢兰玉又忍不住为邵阳担心,这些细微末节旁人自是没看见,可却被一直呆在谢兰语身边的竹儿瞧了尽数,她眼珠子一弯,便想到如何掏出小姐的心事,若能成全两人那也是功德无量。
所以待将老夫人送回厢房,回小姐厢房的道上就剩小姐和自己,只走了半道也未见小姐开口说一句话,竹儿寻思着小姐的心事,故意咳嗽一声,望着天空故作疑惑道:“这天阴沉沉的,不知这云后面躲的是太阳还是月亮?”
谢兰语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太阳,月亮只在晚上出现。”
竹儿呵呵一笑,瞧着谢兰语道:“哦,小姐懂的真多,不知小姐喜欢太阳还是月亮?”
谢兰语思索了一会儿,道:“太阳吧,太阳有朝气,有热情还很温暖,月亮代表着孤独与忧伤,那你喜欢太阳还是月亮?”
竹儿反被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道:“嗯,这个嘛,竹儿没这个福分去选,就没想过,小姐既然喜欢太阳,这院中就一个现成的太阳,保准小姐打心眼里喜欢。”
竹儿的话弄的谢兰语丈二摸不到头,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瞧着竹儿等她将话说明白,道:“你想说什么?”
竹儿笑道:“我说的当然是小姐的终身大事咯,邵公子单名一个‘阳’字,代表天上的太阳,而小姐的性格恰似那天上的月亮,两人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此言一出,谢兰语差点没晕过去,嗔道:“我的终身大事那轮到你瞎操心,爹和娘都没发话你操哪门子的心。”
竹儿见谢兰语根本理会不到自己的意思,本想慢慢引小姐上钩,到时候也可以得份谢媒钱,哪知自己卖关子,小姐就是不买,只能等待以后时机对的时候再提,嘟着嘴嘀咕道:“真是好心没好报。”跟着谢兰语走向厢房。
经竹儿这么一提,谢兰语心中也有所动容,只是自持女儿身份,矜持为先,礼尚为后,自古又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自己再喜欢,也不能破了这些先人留下来的规矩,这么一想,心里又落定下来,谢兰语是个规矩的小姐,所以凡事都喜欢按规矩来办。
邵阳直到夜里才醒,晚饭时候毕青本想叫他,但念他身上的伤势需要休息,便没叫他,邵阳从床上起来,身上的疼痛减轻一半,心道:没想到夫子教书育人有一套,对药草也这么有研究。既无睡意便披上外衣打开房门,只听得自己开门时发出的‘吱呀’声,四周静寂一片,想必院里的人都已熟睡,屋外正是:‘银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虽不是端午节,月亮却似玉盘般挂在夜空中,晚霞过后升起轻雾,轻轻薄薄,月落半空清丽脱俗,使人神清气爽,雾罩满园身心皆润,院里即便没有灯笼也能隐隐约约看清事物,邵阳信步走进院中,身旁所有的事物都是灰色,仿佛自己游走在一副水墨画之中。
邵阳走着走着只听有人念道:‘九天宫阙下凡尘,一方乾坤色秀深,宫角暗柳形飘渺,小荷莲萼影浮沉。’,声音婉转动人,所念之句又句句触动邵阳心弦,平措四句便将这夜晚的美景囊括得淋淋尽致,邵阳环顾四周,感叹道:“原来风雅堂竟是这么的美,莫不是有仙人在此。”遂抬起头闻声望去,只见距自己不远处的一片荷塘中央站着一抹黑影,听声音可辨别对方是女子,邵阳急切的走到荷塘边想看个究竟,女子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宛若月中仙子,只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荷叶之间,邵阳恍入仙境,痴痴的欲随身而去,突脚下一虚,踩了个空,差点一头栽进池塘,吓得邵阳不得不惊叫一声,慌忙之中抓住一棵柳树方才站稳脚跟。
刚安定神魂,便听到从核丛中急切的传来一句喝问:“是谁?”
邵阳更是自责不已,自己不小心还惊吓到了仙女,赶紧赔罪,作揖到地道:“在下邵阳,是风雅堂的学生,只因无意入睡便出门赏月,不曾想打扰到神仙姐姐,真是罪该万死。”
邵阳的话一落,荷塘里的女子便发出一声嗤笑,道:“什么神仙姐姐?你也信神鬼之说吗?”
邵阳听着声音耳熟,咦!这不是那位小姐的声音吗?再望向小姐的所在,不是荷叶之间吗?凡人再轻,这荷叶也是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难不成这位小姐有飞天本事,为解心头疑惑,邵阳走近小姐身旁一探究竟,走近之时便见一架弓桥架在荷塘中央,邵阳登时明白,神鬼之说都是骗人的,自己怎么还信,自嘲的摇摇头,道:“小姐见笑了。”
谢兰语莞尔一笑,本想问邵阳的身体如何,可又怕自己问的唐突,便道:“不如公子站上桥来,站在桥上看院里的景色,别有一番风味呢。”
邵阳正有此意,欣然接受谢兰语的邀请,道:“好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谢兰语身边,再环顾一周的景致,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欣喜的道:“小姐说的对,这简直就是一副画嘛。”
谢兰语应声称是,邵阳问道:“不知小姐为何入夜之时一个人站在桥头赏景?”
谢兰语道微微颔首,道:“不瞒公子,我初到此处,又是女子,风雅堂里都是男子,白日里自不便出门,唯夜半人静之时,方能出来一观这里的景致。”
邵阳点头明理,道:“哦,小姐是大家闺秀,万不能被我们这些人损了名节。”左右相顾,想到自己此时也是男子之貌,便道:“在下有心同小姐赏景,只是顾忌小姐所顾忌,白日里又承蒙小姐出手相救,大恩无以为报,在下还是离开的好,免得招人口舌。”说罢便要离开,谢兰语见邵阳心思细腻,处处为自己着想,心里一暖,不禁脱口道:“邵公子留步。”
邵阳惊愕的看着谢兰语,弄的谢兰语一时语塞,顿了顿道:“我的意思是你我二人只是同道赏景,凡事问心无愧,何惧别人烂嚼舌根,我在此地除了爹娘和竹儿谁也不认识。”后面的话未说出口,转而低首看着荷塘伤神。
邵阳喜道:“原来小姐乃是不拘俗礼的磊落女子,在下佩服,若小姐不嫌弃,邵阳愿意做小姐的朋友,小姐若有难处或是想找人聊天,在下定当奉陪。”说着又是拱手一揖。
谢兰语闻言伤神的眉头总算苏展开来,瞧着邵阳甚是喜欢,可想到还有紧处,又揪着眉头摇头,这让邵阳费解了,怎么又是欢喜又是摇头呢,莫不是小姐不愿意,心里一凉,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小姐莫要生气,在下这就离开。”
谢兰语见邵阳曲解自己的意思,忙道:“不是,是我,我怕会耽误公子学习,而且我又不知怎地与公子联系,白日里风雅堂的学生都在,夜里也多有不便。”
邵阳舒了口气,道:“不碍事,我有一个童仆叫毕青,我们可以互通信笺,外面多有不便,我看以后我们都在这里见面吧,你看如何?”
谢兰语点头道:“好,既是朋友,叫我兰语即可。”
邵阳欢喜得紧,道:“兰语,好名字,果真人如其名,古人有云: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杖,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想必这首诗就为兰花解语了吧。那小姐也别叫我‘公子’,叫我邵阳便可。”
谢兰语颔首莞尔,道:“我还是叫你邵公子吧。”邵阳道:“也好。”随即将住址说给谢兰语,两人在桥上一边欣赏景一边摆谈,不久便听见一更天的竹声响起,二人不得不作别,回屋休息去,邵阳躺在床上只觉得越发的神清气爽,心情愉悦,满脑子都是谢兰语的身影跟话语,忽然想起昨日放在钱老板店里的画,只因期间发生了许多事给耽搁了,明日定要拿回来,又翻了几回方才睡去。
而此同时,李善元正带着秋袁来到绿竹苑,李善元先与太后约与此时,太后遣走丫鬟,只留自己在内堂,两人走到内堂门外,李善元躬身道:“草民拜见有悔真人。”
里面的人道:“进来吧。”
李善元方才小心推门走了进去,有悔真人端坐在案前的蒲团上,面朝玄门,李善元和秋袁跪下参拜道:“参见真人。”
有悔打量了一番秋袁,似乎很是满意,点点头道:“嗯,这位少年就是你的弟子,是叫秋袁吧?”
李善元答道:“是。”
有悔又对秋袁道:“李大人一向对人对己的要求都很高,你能当他的唯一弟子,得到他的赏识,想必你也有过人之处,你可要好好跟着李大人,有朝一日能担大任。”
且听有悔说自己有朝一日能担大任,那就是很看好自己的才能了,秋袁喜出望外,道:“是,真人。”
寒暄几句,有悔将话题引到正题上,道:“不知昨夜行动如何?李大人出马我可是很放心的。”
秋袁登时心头咯噔了一下,先前的喜悦登时全无,想起邵阳就一阵牙痒痒,恨不得将邵阳大卸八块,只听李善元从容不迫的道:“真人恕罪,草民失职,让那名女子逃回了单国,请真人降罪。”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真人大吃一惊,也在她的意料之外,道:“怎么回事?以李大人的办事能耐此事可保万无一失,何况之前也做过周详的安排,怎么会让她逃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秋袁张口预言,李善元却郑重而严肃的低着头道:“是草民失职,在回客栈的途中遇到故人,一时兴起贪了杯,不想误了大事,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请真人责罚。”跪在一旁的秋袁登时又气又是疑惑,气的是原本周全的计划却被一个小子给搅乱了,疑惑的是为什么师父还要包庇他,突地脑门开了光,明白过来,那样的话只怕责罚更重,堂堂一个徐国第一神箭手载到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子手里,实在不怎么有光,师父还说什么要如实禀报,原来早有定夺。
有悔也开始犯难,心里明知此时宁有蹊跷,可是明着李善元一并担了责任,看来是有心要包庇某人,兴许是秋袁犯了过错,李善元爱徒心切,再说徒弟犯错做师父的也难辞其咎,便将罪责一人承担,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自己则能处罚李善元,莞尔一笑,道:“李大人言重,此事即已如此,责罚又有何用,现在只怕是打草惊蛇,单国不久便会有所动作,皇上目光短浅,安于现状,明日便是我那孙女的十八岁诞辰,我想我也是时候走出这绿竹苑了,往后还需要李大人做我的左右手呢。”
秋袁大舒一口气,斜眼瞟向李善元,一副没事人一样,两人叩头谢恩道:“谢真人。”
有悔又道:“趁此机会我要重掌内政,随后便安排你进风雅堂,你是徐国第一神箭手,不求你将那里的孩子都教成神箭手,只愿你能尽心尽力,让他们知道战争的残酷,成熟是多么重要,还有将秋袁也一并带进去吧。”
这一决定又让秋袁喜出望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朝一日会跟那么多的达官子弟共处一堂,赶紧叩头谢恩,道:“谢真人。”
真人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明日我会召见你们。”
两人道:“是。”遂退出了绿竹苑,走出大门,秋袁就问李善元:“师父,为何你不将实情禀告太后?因为这也不全是我们的错,都怪那穿白衣服的小子。”正要细细数落一番邵阳,李善元咄了一声,制止了他,道:“你这小子,事情没做好,怎么能去怪别人,多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一个书生都能干扰到你,那你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不禀报给太后,是因为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何必再牵连无辜之人,知道吗?”
师父的话重重的敲击着秋袁的神经,一向自持其高的他如今被师父数落没有能力,心里着实不舒服,但也不敢造次,低声道:“是,师父。”
李善元道:“嗯,回客栈吧。”双手背后,迈开大步走在前头,秋袁应声紧跟其后,师徒二人回到客栈休息自不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