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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番外徐曲

孤影梅山记 金钱橘不酸 2024-11-12 22:33
锈岇看到儿子很久以前的儿子这两篇文章的时候,岁月已经流逝了很久,如果非要确切的说一下,锈岇只能说出儿子离开自己十几年了,现在依然毫无音信。儿子离开以后,锈岇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过活,这天他自己翻完了几分地,想着下午就去集市上买点麦种种上,谁知道就来了客人。这位客人年纪也不小喽,确切的说是一个老人,和自己年纪相仿,他颤巍巍的出现在自家的土坯房子前的时候,锈岇只是远远的观望,既看不清来的是谁,也不大有把握来的是来找自己的,也想不明白如果是找自己的会是什么事情,于是干脆呆呆的坐在原地,来的这位老人却是认识他的,他站在那里,先对锈岇的家简单的扫视了一周,得出了这个老人过的算是相当贫寒的结论,然后寒暄起来:“你是尹锈岇老人吧?”
锈岇听到对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也显示出热情来,因为他想这个人大概经年之前是认识自己的也未可知,忙站起来:“你来了,我没看出来你是谁这么久,赶快来坐。”锈岇说罢扭头搬出一条板凳来。
客人便走过来拾了小凳坐了,去看锈岇,道:“不怪你认不出来我是谁,咱们两个还从未见过呢。”
“哦。”锈岇抬起头为自己的未能相识多少有点心安的意思,“那你是?”
“我是沸猴曾经的一位老师啊,我叫张芮恩。”
“啊!沸猴!”锈岇一听,神情紧张,眼睛死死的盯在客人身上,身子提着板凳也往前趋,“可有沸猴的什么消息了?”
客人挥手示意锈岇稍安勿躁,心里却是为锈岇的言辞刺痛了:锈岇离开家里也有个十几载了,他还在等儿子回来吗?
沸猴当初在自己的班里,是他挨打以后的事情了,整个小孩十分沉默寡言,于是就随便打听,知道了沸猴之前的一些事情,家里也只有一个爹爹,更为要紧的是沸猴和自己是见过的,因此生活处处也多照顾,但在沸猴的作文里,芮恩读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沸猴的作文不但全然不顾扣题之类的事情,即便是抒发自己心情也是令人看了心惊,他年纪轻轻想的事情太多,芮恩总想着改日找个机会和沸猴好好谈谈。不想没有等到这天沸猴就辍学不上了。
芮恩不肯就此放弃,打听到沸猴的家其实就在自己家不远的村寨里,正要赶去登门拜访,沸猴又一个人外出了,芮恩便一直等下去,等了了四五载,才听闻沸猴在除夕之夜赶回来了。便不顾一家的叨扰,步行十几里赶到沸猴的村庄,到了这个村里还没有问沸猴家的具体位置,便想不明白自己这一趟究竟是干什么来了,其实他早不明白自己一直牵肠挂肚着沸猴究竟是为了给这个孩子什么了,他失落的赶回家去,夜近的时候天下起雪来,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一群孩子把自己围起来批斗的那个久久不肯离去的下午,那些孩子多半是自己的学生,就芮恩自己的说法,自己是没有放弃他们任何一个孩子的,每个孩子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那是一些像鲜花一样美艳的孩子,单纯,可爱,他们有了什么困难也会主动给自己说,自己则是力所能及的向他们提供帮助,可是很快那些孩子变的自己认不出来了,他也不愿意承认那些孩子是自己教出来的了,谁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呢。芮恩跪在地上,孩子们稚嫩而凶残的踢在自己身上,芮恩感到的只是自己的心在淌血。
就在自己接受惩罚的不远处是自己的儿子,他因为不愿意亲手打自己的老子,已经被几个人打翻在地,现在他一个人半卧在地上,头发散乱,头也不抬,当然可以把他的行为理解成一种没有颜面的隐姓埋名,但是芮恩自己却看到了一种坚定的精神,他能够想到自己的儿子现在的目光像火把一样明亮,这种明亮给人他无限的勇气,他想要站起来,他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他的确站起来,但立刻又被打翻在地,迎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拳打脚踢,他失去了继续站起来的勇气,直到他看到了另外一个孩子,他看到了一张纯洁无暇的脸庞,尽管上面布满的土灰,但他能够看到那是一张没有夹杂任何成人东西的脸,在他的脸上是人类丧失已久的原始道德,并且有抵御一切腐蚀的力量,他静静的站在外围,好像动了恻隐之心,他能够看到的一个拳头打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他在倒吸冷气,他有点害怕的开始后退。他被一个小个子的光头男生看到了光头男生拽住了他,对他吼道:“你怎么不打!”仅仅这一句话就吸引了无数目光,他们像又突然发现一个潜伏很久的敌人一样看着男生,并且自动的给他腾出了位置,意图很明显:想要说明你的成分纯洁,就来对躺在地上的敌人芮恩踹两脚。男孩一时手足无措,氛围变的渐渐紧张起来,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男孩,只要一生盖棺定论的言论传过来:他也是敌人!这个男孩就一定会遭受相同的下场,芮恩等待着另一个上天赐予人世的礼物就此陨落。
男孩开口了:我爸爸死了,我带你们去找他。
男孩救了自己,芮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很快散去了,男孩被裹挟进了人群,像是一个轻盈的秋日落叶,在骤然变天的寒风中无奈纷飞,他又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让芮恩相信他是一位天使,说天使是不对的,那是西方的基督教里才有的东西,但除了天使芮恩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来形容他了。芮恩抱起了一旁的儿子,令他失望的是儿子眼中的火焰早已经熄灭了,现在剩下的是火焰扑闪过后的一片灰烬,一种不可再度焕发青春的灰烬,芮恩哭了,然后想起了那个男孩,男孩的爸爸真的死了吗?如果没有男孩要把他们带去哪里?如果那些人发现男孩是在骗他们,男孩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芮恩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放下儿子,对他说:自己赶快回家吧。然后一瘸一拐的朝那些人离去的方向追去,天就在这个时刻黑了下来,芮恩没能再找到那个小男孩,他想自己可能会愧疚一辈子。
再次见到那个男孩是在自己的课堂上,男孩已经长大很大了,但芮恩还是一眼看出了他,他心里乐开了花,在课堂上忍不住发出阵阵窃笑,他想自己要怎样报答自己的这位学生呢?他真是没有想好,他讲了一会课,便拿着书走到男孩的旁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尹沸猴。男孩回答,换来的是班里的一阵哄笑,芮恩发了很大的火阻止了笑声,是他的学生见过的最大的火,是他从卑微中重新站起来之后发的最大的火,甚至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就如此彻底的丧失了自己的情绪,像一头野兽爆发了一次,看着孩子们的窃窃私语,他心里有了一丝凉意,让他更加寒冷的是,他发现沸猴显得十分扭捏,无所适从,他根本不喜欢有人在他身边问他的情况,芮恩又旁敲侧击了一番,最终明白了这个男孩根本不记得自己了。芮恩走开了,想着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了,孩子现在还好不就好了吗?等到下课的时候芮恩看到了沸猴的身形不自然,走着一瘸一拐的,胳膊肘摆的造型夸张,他已经残疾了,他的残疾让芮恩望而却步,他是多么想走上前去和他说说话,但是理性告诉自己自己要是和他谈谈,就是对他的二次伤害,他不能这么对待一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沸猴的文章越写越消极,极端,芮恩不想再看,他一天天的说服自己找沸猴好好谈谈,让他好好活下去,黄金时代就要来临了。
直到沸猴离开,自己再不能随心所欲的看到他,他才停止说服自己。
芮恩走在冬雪的路上,越哭越凶。
随后,他听到了沸猴再度离开的消息,沸猴走了,按照传言是,沸猴说了几门亲事,但都无果而终,沸猴在家种了几年田,但还不如自己年迈的老父亲出力,所以他就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再没有人听说他的消息。
这些年来,芮恩一直无法释怀,沸猴还有一个父亲,他觉得自己是愧疚这个家的,这些事情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尤其是他意识到自己的孩孙开始渐渐淡忘曾经的故事,他便更加害怕,以至于后来他自己都不敢确信那段岁月是否真的存在?沸猴到底有没有帮过自己?他一天天的沉醉的痛苦中,无处释怀,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登门拜访的理由,找不到让自己的心灵得到丝毫解放的理由。
直到有一天孩子们整顿家里的杂物,准备把没用的东西全部卖掉,那天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看到满庭院的乱象,顿时心痛,自己的女儿给自己讲解了那些东西是没用的,那些东西是暂时有用的之后,芮恩立刻去翻看那些准备要处理掉的东西,把女儿“没什么好东西!脏!你就别翻了!”的斥责抛在脑后,最后他找到一本被严重水沁黏作一团的作文本,上面写着一个模糊发散的名字:尹沸猴。
芮恩停止了追忆,看着殷勤望着自己的锈岇,说:“没有沸猴的消息,但是有一些他以前的东西。”他拿出了沸猴的作文本,一本他小心翼翼揭开,风干,压平的作文本,妹张纸都硬邦邦的,好像能杀人。
锈岇颤抖着双手接过沸猴的作文,却扔在地上:“我不要看。”
“那也好,便放在你这里吧。”
“你念给我听吧。”
芮恩有点惊讶,但还是拾了起来,念了起来,仅有的两篇文章,念到一半便不住的落泪,实在念不下去了,他忽然握住锈岇的手:“我对不起沸猴。”
“怎么了?你怎么对不起他了?”
芮恩一鼓作气,心想世间多少事,几多纠缠,一朝消寂,再难知其末,人世几岁,造化不定,今日辗转,再言无期,便一股脑将沸猴的事说给锈岇听了。
锈岇听罢也只是点点头,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当初要不是他我也做不成自己的事,这孩子总是为别人想的多。不过救你的孩子却不是沸猴,他那个时候根本还没有出生,怎么能救你?老兄,你可是记糊涂了!”
芮恩听了不信,自己每日念叨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记糊涂,便伸出手来盘算,确是有些差错,满不信的问:“难不成当年救我的还另有其人?”
“八成是了。”
“哎哟哟,那可如何是好?”
“你也这般年纪了,还有几年,自己日期什么的都记不得了,还是算了吧。”
“不可,不可,只要可能我总还是要去问的。你说的要不是沸猴自己也做不成那件事,却是那件事?”
“便是我翻到一本古书,看起来像是家里祖宗留下的东西,凭着自己肚子里有点笔墨,就在家一直写,想留给后人点什么,那时候闹的厉害,多亏沸猴在外面给我保护着,给我找吃的,我才写成了,虽然到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留给后人,总是无憾了。”
芮恩听罢,只觉得那里也不太对,但想不明白,便说:“那你的大作可否让我看看。”
“你果真要看?”
锈岇便从房屋里花费了好久找来了自己写的书来,又非要留芮恩在家里吃饭,两个人叙旧抒怀,走时芮恩便带走了锈岇的书,说要是带回家看,改日再来奉还。锈岇满面笑意送别了芮恩,但觉独自一人孤苦异常,拿起沸猴的作文,因为很久都不曾看书了,读的异常艰辛,又读不大懂,但却止不住的泪流,两文读毕,犹如了悟,便知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当夜睡的安稳,心里还想着买麦种恐怕要挨到明日了。
芮恩回到家便研读起锈岇的书来,因为文字久远,纸张发散,也是读的艰辛异常,更加令自己不解的是整本书看似讲述祖宗门史,却有大量的杜撰成分,究竟其意图在何,芮恩也不敢妄断,只求来日再问锈岇本人,待读到余革在地窖中写书,儿子锈岇在外为父送饭一节,芮恩忽然想起当日锈岇说的话来,便明白了当时为何感觉不大通透:沸猴究竟当时有没有出生?头乱如麻,连锈岇自己也搞错了。
等到一本书读完,芮恩一刻不肯歇息,赶去寻找锈岇,却看到锈岇家木门深锁,满眼荒凉,一问才知道尹锈岇不久前刚刚离世。
我父亲每日研磨那一本破书,自己一点都理不清头绪,看起来痛苦异常,我便向老人家借来那本书,重新打印在电脑上,加上书后发生的诸多事情,便成了上面一副模样,自知其中诸多逻辑不通,但故人已去,孰真孰假,无从对证,也只好作此态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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