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或坐或站了大大小小不下三十余人,他与端太妃坐于主座,衡国公与国公夫人也只得坐在他的下座。
端太妃的母家便是衡国公府,端太妃乃是衡国公的嫡出幺女,国公夫人膝下一共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而晏王口中的惊梦便是衡国公嫡出长子顾昌邑膝下嫡出二女,顾惊梦。
“怎地不见大舅舅?”
衡国公夫人也是个保养得好的,肤上虽生了皱纹却也光亮水润,身着华服虽现在不坐在主座之上那身气度与风范却叫人难以直视。
“回王爷的话,今日莅阳侯府没有任何理由的上门退婚,如此大事却只遣来了府中的管事与媒人,他莅阳侯府欺人太甚,昌邑气急便出门上那莅阳侯府去了。”
衡国公夫人这话一出令厅中众人更是不愉,衡国公的爵位乃是开国皇帝赐下,历经百年,虽然如今衡国公年事已高少理朝中之事,当年也是先帝身边的红人,且不论衡国公如何,单是衡国公的嫡长子顾昌邑嫡次子顾昌霖那也是在朝中领着要职的。
就算他莅阳侯府不将这一切放在眼中,那也有妘卿玦这位当朝亲王在,以衡国公府上上下下的话来讲,就算是退婚那也是衡国公府看不上莅阳侯府,他莅阳侯府何来的资格。
“听大舅舅院里的管事说舅母因这次的事病了,可有大碍,若是有碍本王便入宫请御医来为舅母诊治。”
衡国公夫人这辈子最得意的便是生了端太妃这个女儿,又有了一个亲王外孙,便是别人羡慕那也是几辈子也羡慕不来。
“你舅母若是听了这话再大的病也能痊愈,她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想来也是气不过,惊梦本是小一辈中最是出色的,如今平白无故被退了婚你舅母心中如何会好受。”
一直未说话的端太妃看了一眼座下,也不知衡国公夫人方才一番话被多少人听进了心里。端太妃音调向来温温和和,纵是与人生气那语调也不见有何变化。
“想来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也是担心此次惊梦被退了婚,日后若是想嫁个大家做主母便有些困难,还请母亲告知哥哥嫂嫂一声,请他们大可放心,惊梦的婚事本宫自会为她做主。”
妘卿玦也知端太妃这话是说给那些心中幸灾乐祸的人听的,这侯门深院里的事他向来不喜欢,遂任端太妃如何敲打他们他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径自的拿起手边的彩釉茶杯,掀盖刮了刮浮沫,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味着,眼眸眼角的余光感受着那强烈的注视,再抬眼时那视线早已不知移向了何方。
放下茶杯,黑如深渊的眼一眼望不到底,望着众人皆是笑语中带着些清冷,在望向端太妃时眼中才算真正地染上了笑意。
“母妃,我想去看看惊梦姐姐,母妃可要与我同去?”
端太妃抿嘴笑得温和,“你看,若不是你提醒我倒要忘了我是为何而来了。”
衡国公夫人带着端太妃妘卿玦,携着一众女眷去了顾惊梦的绣楼,本来这未出嫁女子的绣楼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可这妘卿玦自小便与顾惊梦玩在一起,对顾惊梦的绣楼的了解恐比她身边的丫鬟都要来得熟悉。
上了绣楼,顾惊梦的几个贴身丫鬟守在绣楼门口哭哭啼啼,嘴里又在不停地唤着顾惊梦,一见妘卿玦跨步上楼身后还跟着端太妃与衡国公夫人,忙擦干眼泪见礼。
妘卿玦也难得理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你家小姐可曾出过绣楼?”
这几个丫鬟中就属靑依胆子大些,平日里能与他说上几句话,旁的几个平日里连看他都偷着偷着的看,更别提与他说话了。
“回王爷的话,小姐自辰时入了房便再未出来过。”走到房门前,伸手轻敲了几下紧闭的门,见无人理会便出声道:“惊梦姐姐,本王知道你在里面,你我数载未曾见过面了,如今本王来了你都不出来与本王见上一面?”
许久也不见有动静,被端太妃一手扶着的衡国公夫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妘卿玦本就生得好看,容貌神态与端太妃有些相似,但因眉目间那不可忽视的英气叫人不敢将他认作是个女子。如今这在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晏王,扮作欲哭状音中带着些许惆怅,“唉……我还道自小与惊梦姐姐一起长大与旁人有些不同,如今看来,本王也是抵不过那莅阳侯府的裴裕痕呐。”
衡国公府中的女眷无不惊奇的望着妘卿玦,妘卿玦少时时常会上衡国公府,平日里除了长房院里的人,其他房里的人他均不会看进眼里。而这长房院中的小姐少爷,就数顾惊梦与他关系最好。
少时小孩玩闹时免不得会打打闹闹惹些小祸,明知衡国公府上无人敢罚他,若是顾惊梦犯了错他就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身上,衡国公府上上下下虽都知道其中因由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妘卿玦护着顾惊梦这事是衡国公府乃至整个皇城都知道的事,若不是顾惊梦自小便与那莅阳侯爷膝下唯一的嫡子裴裕痕有婚约,想来这顾惊梦许是要做晏王妃的。
眼前的房门蓦地被拉开,那女子年不过二八,身着一袭鹅黄暖色浅绣栀子裙纱,及腰长发轻绾,其间简单装饰了些珠饰步摇,明眸灿如黑夜星辰,肤白如玉隐隐还透着些许粉红,如樱的唇瓣显得有些无色,长如蝶翼的双睫在眼低投下浅浅的阴影。
在看见满面带笑的妘卿玦时,眼中的阴郁终是消退了些。
微微福身,通身不失一分大家小姐的气韵,向着妘卿玦行下一礼,“惊梦见过晏王殿下。”
行过礼后又走到衡国公夫人与端太妃身前见礼。
端太妃见她面上有些沉郁便将她拉到身边来,笑盈盈的音调中多带着些调侃之意,“平日里见你时时都带着笑,如今不笑了倒叫我有些不习惯。”
顾惊梦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扯着唇角笑得有些勉强,“姑姑说笑了,惊梦何曾不笑了。”
一旁的衡国公夫人看了她一眼,略带着些许揶揄地道:“还是不要笑的好,笑得比哭了还难看。”
若换做平日,衡国公夫人说这话顾惊梦早就娇嗔着反驳了,如今却只是笑着应承,果真她还是对这门婚事上了心啊。
“那姓裴的小子有什么好的,你统共没见过他几面,一颗心莫不是都让他给勾走了,这婚事退就退了,你姑姑答应给你找个好婆家你也别在这事上烦心了。”
顾惊梦看看衡国公夫人又看看端太妃,欲言又止,垂下眼睑应声道:“是,惊梦知道了。”
如此,众人又浩浩荡荡地移步到了主院,方才坐下,就有人来传话说前去找莅阳侯府理论的顾昌邑回来了。
顾昌邑年近不惑,面容与衡国公夫人有几分相似,俊美中不失英气。瞧着他进门时面上的神情,想来在莅阳侯府并没有讨到好处。
随着顾昌邑进来的还有他膝下的两个嫡子,长子名为顾亦恪,年近十八,面容生得俊俏眉目间却与衡国公更为相似。另一子乃是膝下最小的一个儿子,顾亦钦,年方过八岁,生得白白嫩嫩眉目间倒与顾惊梦有几分神似。
“可是在莅阳侯府上没得好脸色?”衡国公夫人这话说得异常笃定,话语中还带着些许怒意。
顾昌邑瞧了一眼站在端太妃身旁颔着首的二女,想起自己在莅阳侯府上受到的待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张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仿佛不知该从何说起。
与他同去的顾亦恪心中虽也是有气,但还是稳了稳心神回话道:“回祖母的话,孙儿同父亲一同去了那莅阳侯府,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人来,最后那侯府的管家来应了门领着我们入了府。
在那侯府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主人,许久那莅阳侯府才姗姗来迟,孙儿知这话不是孙儿能讲的,可那莅阳侯府实在欺人太甚,不仅不让那裴裕痕出来相见还随意编排了个理由来打发父亲与孙儿。”
话说到这儿顾亦恪停顿了片刻,想来也是气急,他身为衡国公府的嫡出长孙何时受过这般气,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继而说道:“莅阳侯说他那不懂事的儿子前些日子去了华诃寺,得镜玉方丈点化,看破红尘要在华诃寺出家为僧,莅阳侯恐耽误了二妹便上门退了婚事。”
一众坐在此的哪个不是衡国公府上的人,听了这话如何不气,且不论旁的,就是那莅阳侯说这话就令人不信服,谁不知他莅阳侯膝下就这么一个独苗苗,若是裴裕痕出家将来他的爵位该交予何人来承?
正是知道这一点,顾昌邑才气莅阳侯编了这么一个哄骗三岁孩童都哄骗不住的理由来搪塞他。
妘卿玦在主座上坐了许久,方才一直未曾说话,如今听了顾亦恪的话不经拧了拧那细长的眉目。
“他莅阳侯当真是觉得天下人都是傻子还是如何?”转眼看着低头不语一个劲攥着手中雪巾的顾惊梦,眼眸中微光闪动,“惊梦姐姐请放心,本王这就上那莅阳侯府去看看,他裴裕痕是真的看破红尘也就罢了,若是假的,本王便扯光他的头发遂了莅阳侯的愿,亲自送他上华诃寺出家做和尚。”
众人心知他所说并没有半句虚言,若是妘卿玦真要为衡国公府出这一口恶气,纵是皇上来了那也挡不住。
端太妃眼眸中盛着温和的笑意,望着妘卿玦时眼中的莹莹光亮似即将溢出一般,“玦儿,母妃知道你是为了惊梦为了衡国公府想要上莅阳侯府讨个公道,可你方才回到母妃身边,还望你知道分寸。”
妘卿玦抚了抚端太妃的手掌,抿唇轻笑,那本生在清冷与妖绝之间的容颜如那空中皓月之光,洁净无瑕在黑夜之中铺洒了世间万物。
“玦儿明白,还请母妃与祖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