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冷风卷起落叶停留在高耸的宫墙之外,偌大的皇宫之中,宫女宦官无不形色匆忙,面上带着的愁色到似比这入了冬的天来得更为灰蒙些。
容色艳丽的女子裹着狐裘与另一披着大氅的女子行在寂静的宫道上,宫人退于二人之后。
那容色艳丽的女子扶了扶髻上镶珠刻莲的步摇,状似无意地说道:“这天不过刚入冬,倒像是深冬时节,虽说裹着狐裘穿着袄子,却也叫人直打寒颤呐。”
另一女子紧了紧脖上的围领,又将手中的暖炉握得更紧了些。
“可不是,这天儿冷也就算了,你我还得天未亮就得起床梳妆,若是碰上个手脚不利索的宫人连擦脸许都得用那冷得刺骨的凉水。这一口暖茶还没喝上就得不迭地往皇后宫中去,生怕误了请安的时辰。
你我位分低,乘不得步辇小轿只得自己走着去,如今也无孕在身更没有皇上的圣宠加身,纵是再冷再难受也只能自己承着。”
“你倒是想得开。”
“若是想不开又能如何,如今皇上还病着,”话说到这儿,女子特意降低了些声音,“说得难听些如若过不了这个冬,皇上一驾崩咱俩这没儿没女的可不都得殉葬嘛。”
眉目微皱,一听这话忙不迭地呵斥了她一句:“胡说甚了你,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想你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今日请安过后才拉着我一路回宫的罢,这儿也就你我二人,我说这话还能让鬼神给传到旁人耳朵里去?”
“我也知你方才那番话并无不可能,可如今皇上病着,我份位又低想见皇上一面也难,就是现在也不知皇上生了何病,病到了何般程度。”
“那温嫔近日可是要临盆了,你与她年岁相当,这容色与她相比也不会差上许多,许就是因家世……”
“想她入宫不过一年有余便有了皇嗣,这后宫之中若称得上宠冠六宫除了她温嫔还能有谁,若是她再产下皇子,皇上病愈想来易储太子的东宫之位都将成为未知数。”
怀中的暖炉已不再像方才那般火热,抬头看了看天,隐隐感觉这阴沉了数日的皇城即将要放晴了。
“这话也就与我说说罢了,天也不早了可得赶紧回去,用了早膳得去问问皇上可有好转。”
女子发髻高挽,发间多以做工精细雕刻的银白珠饰装饰,过于素净的珠饰到衬得髻间的那根九头金镶血纹石步摇太过华贵。略显稚气的面容精致非常,眉色浅淡,一双含着水汽的眼望着远处出了神,未曾点绛的唇轻抿,私有似无地呼出了声。
着着繁复长裙的身子又裹上了厚厚的袄子,再披了一件似比她人还大些的狐裘,整个人缩在狐裘之中,只露出了一张不及巴掌大的小脸。纤细露骨的手臂撑着腰,另一手扶着门框,因为即将要临盆肚子便大了些。
她本就生得娇小挺着个大肚,不过在门边站了些时辰便有些经受不住了。
刚从内室走出的年纪比寻常宫女稍长些的女子忙上前将她扶住,并厉声呵斥了女子身后随侍的宫女,“当真是这天冷了将你们这些贱蹄子的脑子也给冻住了,主子挺着这么个大肚子站在门边也不知上前搀扶,若是主子有分毫的闪失你等可有几个脑袋可掉?”
那几个宫女一听这话也不做他想跪地就称:“还请温嫔娘娘,琴漪姑姑恕罪。”
女子的面容较之前显得更为苍白,一手扶住琴漪,有气无力地说道:“姑姑也莫要怪她们,是本宫想着在榻间躺了许久,想自己走走便不许她们搀着。”
琴漪本生得面善,平日里虽说资历较老也得温嫔信任但与宫人向来亲和,也未见她打骂过谁,但若是宫人做了伤及主子之事,在宫中各宫之中伺候已有近十载的琴漪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
双目凌厉地将几个宫人扫了一遍,言语中无不带着警告之意,“今日主子为你们好,不与你等计较,日后可得记得主子的好千万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几个宫女心知琴漪的视线未曾离开,也不敢抬头只得硬着头皮顶着那如炬的目光应声称道:“是,奴谨遵姑姑教诲。”
“啊,姑姑,我肚子好痛……”
还未等琴漪吩咐几个宫女退下,被她搀扶着的温嫔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蜷缩着身子不停地呼着痛。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太医!”
温嫔即将生产的消息方才传出,沉寂了许久的皇城之中终是有了些生气。
端肃华贵的永福宫屹立在重重巍峨的宫殿之间,宫中宫人宦官上上下下行步间不见分毫慌乱。端坐于正殿之上的女子年已过不惑,然而岁月似乎格外地善待于她未曾在她端华美丽的面容上留下痕迹。
女子身着一袭暗红锦绣袍服,跃于裙袍而生的凰鸟羽尾藏于云彩之间,若隐若现。女子黑如鸦羽的长发挽正,做工精细的珠饰银钗装饰在发髻周围,虽说也算出彩却如何也及不上那簪于发髻之上的九头凤凰含珠金饰来得端华。
“启禀皇后娘娘,方才碧禧宫来人传话说温嫔快要临盆了。”
女子抬眼,淡淡地瞧了殿下人一眼,面上也不见有情绪变化,只是径自地伸手抚了抚平滑的髻角,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派人禀明陛下了?”
“想碧禧宫已派人去启禀陛下了。”
女子自座椅上站起身来,轻轻一笑,话语有些不明意味,“这宫里上上下下跟着胆战心惊了数月,今日如何都能松下一口气了,摆驾,随本宫去看看皇上。”
“娘娘不去看看温嫔?”
“自当要去,但也是与皇上一同前去。”
时年正值隹国帝在位的第二十一个年头,十一月初八这日,天已入冬半月,帝在塌间卧病近半载,笼罩在一层灰蒙之下的皇城终于迎来了一件喜事,足以洗净一切灰暗的喜事,温嫔为皇上诞下了第四个儿子皇九子。
温嫔以贵人品阶进宫不过一年有余,因帝宠爱有佳两载之余便有了龙嗣,遂晋了份位,又因她性子温婉和善帝便为她赐了“温”字。放眼望去这十年来,前前后后进宫被送入宫中的女子不计其数,可像温嫔这般圣宠加身荣宠不衰的却无一人。
帝闻温嫔诞子,卧榻数月竟生了气力走下床榻亲自去探望温嫔,知温嫔诞下皇子,即下圣旨晋温嫔妃位,赐“端”字,尊端妃。
因端妃为帝诞下皇九子,帝大喜,一身病气也跟着散了些,遂招来朝中文学颇厚见识颇深的大臣商讨为九皇子定名一事。当初皇后诞下太子,虽说太子之名也是帝亲定,但也曾不见像如今这般劳神费力。
由此,便可见帝对端妃的宠爱之深。
帝与众臣商讨许久,问过端妃之意,最终决定定下“卿玦”二字为皇九子作名,皇家之姓乃是妘氏,遂九皇子便唤作“妘卿玦”。
好景不长,皇九子百日宴方过,帝再一次卧病塌间,这一次帝虽说看到了皇九子百日之日,却未等到皇九子周岁之时。
赟缙二十二年,帝崩逝,留下遗诏,传位于太子,特封皇九子为晏王享亲王爵位,遗诏中还言,九子年纪尚幼其母年纪尚轻,九子与其母可留于都城暂不回封地。
一般来说,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先帝膝下各子领了封地赐了爵位待到新帝登基后俱都要离开皇城赶往封地,非诏不得入都城。如今先帝立下如此遗诏,以不是新帝胞弟的身份封了亲王,且可一直留在都城之中,便是给了九皇子特权。
先帝崩逝,后宫之中的妃嫔,但凡是无儿无女的俱都要为先帝殉葬,膝下有皇子的嫔妃可待皇子封了爵一同去往封地,也可留于皇宫之中。膝下只有公主的宫妃,需入国寺华诃寺为先帝守孝斋戒三载方可返回皇宫。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后人不可违背。
新帝登基,皇后也自当变成了太后。
女子端坐在大殿高坐之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目不停地揉捏着鬓角周围,仿佛方才殿中女子叽喳的吵闹声还未消失,不由地皱了皱眉。
一直随在女子身边的宫人面露疲态的进了殿门,“启禀太后,各宫娘娘奴婢都给送走了。”
抬手接过一旁宫女托着的彩釉茶碗,掀盖刮了刮浮沫,望着那腾腾升起的热气又将茶碗给放了回去。
“本以为先帝去了新帝登基这宫里总算清净些了,可没曾想哀家方才进这宁惠宫她们几个就一齐过来闹上了。”
宫人吩咐一旁随侍的宫女俱都退下,走到太后身边伸手为她按抚着额头四周,轻声说道:“太后如今与她们置什么气,她们爱过来闹就来闹,若是不想见随便一个理由便能将她们搪塞了去,何必理会她们,过些日子便都是要做姑子的人,也就能闹腾这几日了。”
暗叹一口气,“哀家何尝不知这些,她们来闹无非就是为了不去国寺出家当姑子,虽说只有三年,可那寺里的生活怎是在宫里使唤人使唤惯了的宫妃能过的,可她们来求哀家哀家又有何法?
所谓祖制不可废,那些个没有子嗣的宫妃难道就愿意了,只要入了宫,有些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果真,不是所有进了宫的女人都能有端太妃那样的命运。”
太后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罢了,如今哀家是太后她只是太妃,哀家也懒得去争论那命运究竟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