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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9、吴刚

第一琴师 承凰飞 2024-11-11 21:42
二十几年前,父亲吴刚只有二十几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作为一个家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他的表现没有什么让他那创下基业的父亲有什么不满的。他的父亲正打算逐渐隐退,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处理。
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唯一一件让他时常感到郁闷的事情,是他的父亲为他安排了一桩据说有利于家族的婚姻。在这样的年龄上被剥夺了自己选择婚姻对象的权利,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聊可安慰的是,江月是个非常不错的妻子,称得上温柔体贴善良,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吴雪。江月对于公司经营管理一点兴趣都没有,生小孩儿前还参与一些公司事务,有了吴雪后就完全回到家里做全职母亲。这些都让公公婆婆感到无比的满意,觉得他们为儿子挑选的这个媳妇简直太完美了。
吴刚也承认江月相当完美。可他仍然对江月保持着一种礼节性的距离。他最终没有抵制住一种诱惑,到万树园去了。
万树园是个奇怪的地方。到那里要走过一道门,然后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的女子都有一种那道门之外的女子所没有的特殊气质。老板娘叫金辉,是个漂亮妩媚的女人,她殷勤地接待吴刚,问他要什么样的女子。
吴刚道:“呃……”他“呃”了半天也没说出来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最后道,“最贵的。”
金辉的脸上浮现出生意人精明愉快的表情,说道:“那,到琴轩去吧!”
吴刚便在金辉的带领下,往琴轩走去。琴轩在一道满月门里面,门里错杂地长着一些植物,在一片竹林的掩映下,一阵琴声悠悠地传出来,金辉见吴刚呆呆地听着琴声,悄悄地走了。
吴刚循着琴声走去,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竹林下抚弄琴弦。女孩子有一种素净的美丽。她抚弄着她的琴弦,并不抬头看吴刚,似乎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她自己的琴声里。琴声是忧郁而舒缓的。吴刚听着,缓缓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想着自己生活里一点点的不如意,有一种悲哀慢慢地升起来,又慢慢地散开。那一种忧郁里带着宁静的境界,把吴刚自己也感动了。
琴声渐渐地消逝了。吴刚和那女孩子都有好一阵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有说话。半天,女孩子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客官,请喝茶。”
吴刚看见那女孩子端了一碗茶走过来,把茶放在他身边的石桌子上,又在他身边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吴刚便也笑着看着女孩,手轻轻地揭开盖碗,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吴刚道:“这里叫琴轩,是为你这琴吗?”
女孩道:“这里只住我一个人,你说为什么叫琴轩?”
吴刚道:“只住你一个,难道不寂寞吗?”
女孩道:“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人,哪里就寂寞了?今儿晚上,不就有客官你吗?”女孩子说着,嫣然一笑,道,“客官贵姓?”
吴刚道:“姓吴。你呢?叫什么名字?”
“薛欣。”
后来吴刚常常想起初次见到薛欣时的情景,想起薛欣端庄里带着妩媚的样子。无论薛欣自己怎么看她在万树园的日子,吴刚知道,那是薛欣一生中最美的时节。她挽着吴刚进入她的房间,在满屋的轻纱中间轻轻地走着,顾盼回眸,巧笑轻言,吴刚便坐在床上,象看一幅画般地看着她,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听见她的笑声如银玲一般地传过来。
“你笑什么?”吴刚问她。
薛欣道:“我笑你呆呆地犯傻,问你什么你也不回答。”
吴刚道:“那你问我什么呢?”
薛欣道:“我问你焚什么香?”
吴刚在空气里闻一闻,道:“就现在这个香最好。”
薛欣笑道:“现在什么香也没有焚呀!”
吴刚看着薛欣笑道:“那就是你的身上天生一段异香罗?”
薛欣便凑到吴刚身边来,道:“那你倒要好好闻闻……”
吴刚以后就常常来到万树园。偶尔想起江月一个人在家里,还有小小的吴雪,他的心里也会有一阵犯罪的感觉。可琴轩的魅力足以让他忘掉所有的愉快和不愉快。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有些莫名的世界。可无论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这里有薛欣,一切都足够了。有时候吴刚怀疑自己是不是堕落了,或者是有了什么生理或是心理的疾病,因为他发现自己常常会魂不守舍,不知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地听到薛欣的琴声,然后沉浸进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在公司开会时,他的琴声会突然被父亲愤怒的声音打断,然后就看到父亲愤怒地看着自己,他却半天也想不起来会议的议题究竟是什么。吴刚心想,我是不是陷身到童话里的巫婆世界,中了什么魔法?
吴刚就这样生活在矛盾之中。这天下班时,他开着车,心理矛盾着是回家呢,还是去万树园,车轮却似乎坚定不移地把他带到了万树园。他便下了车,走进了那道门。
吴刚已经不用金辉带路了,他非常熟悉走往琴轩的那条路。琴声远远悠扬地传来,那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让开!”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很尖利,既不像男人的声音,也不像女人的声音,声音里面透着霸道和蛮横让吴刚很生气,他回过头来,看见后面走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那个人显然不是说话的人,因为他的气质是高贵而冷漠的。他看着吴刚,并不说话,挥挥手让他后面的那人别再嚷了。他后面那个人的模样比他的声音更加古怪,让人不舒服。他谄媚地看着他的主子,小心的扶着他,遵从他的命令,不再对吴刚发出不礼貌的声音。
他们都穿着古代的服饰,前面那个人的衣服是一种明亮的黄色。
吴刚见他们都不再说话,便也回过头来,自顾自地往前走。到了琴轩,吴刚跟薛欣说起这两个人,薛欣道:“那是圣上。”
“圣上?什么圣上?”吴刚奇怪道。
薛欣不说话了。许久,她突然说道:“你从什么地方来?我总觉得,你从一个奇怪的地方来,总是谈论一些我不懂的事情。”
吴刚笑道:“彼此,彼此,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薛欣正在一个小火炉上煮药,她拿着一把扇子轻轻煽火,又揭开药罐的盖子,一面往里面搅着,一面吹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吴刚道:“你这里,声音很齐全,味道也很齐全,很好。”
薛欣道:“本没想到你来,不然我也不在这里煮药。”
吴刚道:“你病了吗?”
薛欣道:“倒也没什么病。我只是突然有个想法,也许你能帮助我离开这个地方。”
吴刚不说话了。这是他非常害怕听到的一句话。
薛欣笑道:“你别担心。我不是要你娶我。我并没有这样的没眼色。”
吴刚还是不说话。他听出薛欣的话里的一种伤心。他自己也有一种伤心。他无法确定自己和薛欣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他不去考虑这个问题,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假定在买卖的关系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深想,因为他的心灵会告诉他另一个答案。
薛欣道:“反正今天还早。我跟你说个故事吧。本来我也不敢说。今儿既然圣上来了,她也没工夫到这儿来,我才敢说的。”
吴刚知道她说的“她”是指金辉,那个精明的女人,从吴刚这里得到了许多的钱。
薛欣说着她的故事。其实这是一个颇简单的故事。可吴刚几乎用了一个晚上才终于听明白,不仅听明白了薛欣的故事,也听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每次走过那道门,自己便远离了自己的时代,回到了遥远的古代。
“兰台寺大夫薛驰有女名欣,善诗词,有才名。顺德十四年,欣十六岁,其父欲令其入宫为女官侍圣上,欣语于其父曰:‘宫禁如海,父何忍耶?’驰乃罢。圣上闻此事,默然曰:‘吾后宫无此女也。’后欣与人私,未嫁而产一子。”
薛欣并不知道金辉这个可怕的女人从哪里来,只知道她用一个阴谋绑架了自己。父亲失去爱女痛不欲生,却不知道女儿就在京城外不远处的万树园。薛欣不甘心命运的捉弄,却看到连皇帝也是金辉的座上客。
吴刚听着薛欣的故事,心里为自己担心。离开自己的时代,来到一个有皇帝的时代,这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当然多少也让人有些兴奋:怪道薛欣与众人都不一样。江月如何比得上她这样的教养与修为呢,那可是一个深宅大院里贵族小姐自小的训练。可不管怎样,应该快些离了这里,吴刚突然觉得他依恋了许久的琴轩是个危险的地方。
薛欣见吴刚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说话,便叹了口气,道:“你只当听了个希奇的故事,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编来骗你的。”
吴刚见她低着头,坐在琴桌前,眼睛看着琴,眼神里一阵失落,心里便生出了惭愧。薛欣向他求助,是取中了他的为人,却不料他竟如此的不可依靠。他一直回避着自己内心对薛欣的情义,如今又只想着自己的危险。吴刚竟觉出自己的懦弱和猥琐。他走过来,拉着薛欣的手道:“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带着你走,再不来这里了,好吗?”
薛欣道:“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一辈子谢你。若不能,也就罢了,我不怨你。这个地方,今后别再来了。你家里就算有钱,何必拿给金辉使。”
吴刚道:“咱们计议一下,怎么离开这里。我去和金辉谈,出钱赎你。她同意最好。即使不同意,我也想法悄悄带你走。只要走过那道门,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哈哈哈……”一阵笑声突然传来。薛欣突然抚住自己的胸口,伤心地哭了。吴刚听出那是金辉的声音,倒冷静下来,回头见金辉的身影站在门外,便冷冷地说:“老板娘的习惯可不太好。这样偷听别人说话,将来客人都没了。”
金辉推开房门,款款走进来,道:“我若不偷听,将来我这里姑娘都没了。”
吴刚道:“我愿意出一笔钱,为薛欣赎身,你说个价吧。”
金辉坐下,道:“你带她走,我不要钱。”
吴刚和薛欣都吃了一惊,以为听错了。金辉呵呵地笑道:“我呢,不想在这里呆了,我如今有个好去处,圣上要娶我,我就要做皇后了。薛欣知道的,这件事只有一个地方难办。”
薛欣冷冷道:“你与圣上已经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自然不能带进宫去。”
金辉笑道:“就是这样。男人嘛,心狠。圣上要杀掉这个孩子,嫌他名声不好听。我不舍得。他是皇上的骨肉,这种小孩儿是咱们女人的本钱,我得留着,说不定哪天就有用。可留在哪里都不安全。吴刚,你把他带走。”
吴刚大致听明白了意思。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金辉道:“这可是个交易。你好好想想。觉得愿意我们就成交。只要你保证这个小孩儿好好的长大,薛欣嘛,我放她走,让她跟你去天涯海角。只是这里的事,不可以出去说一个字,否则……”金辉说着,嘲讽般地看着吴刚和薛欣。
薛欣道:“我哪儿也不去,如果能离开这儿,我还回我父亲家。”
金辉冷笑道:“带着你腹中的小孩儿?”
“小孩儿?”吴刚大吃一惊,薛欣低下头不说话。
金辉笑着站起来,拍拍吴刚的肩膀,道:“慢慢想,没关系,我不着急。”说着走了。
吴刚看她走远了,忙问薛欣:“你真有小孩儿了?”
薛欣点点头。
吴刚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薛欣道:“我难道看不出你为难吗?眼下这事儿,你回去好好想想,若不愿意,再不要来这里。切记,切记!”
吴刚回家时,有些魂不守舍。江月见他回来,才叫一声:“吴刚……”他就说:“我有事。”一边说,一边就要上楼,江月忙道:“我找你有事呀!”
吴刚不耐烦地说:“你有什么事呢,说吧。”说着,在沙发上坐下。
江月道:“刚才,你父亲来过。”说完,停下来,看着吴刚。
吴刚很不在状态地说:“来过又怎么样?”
江月道:“他说,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说,公司将来交给你,只怕不行。如今只能指望吴雪,他要把吴雪带走,说他自己亲自抚养。”
吴刚脑子太乱,有些听不明白。
江月道:“我跟你父亲说了我的想法。吴雪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留在我身边的,和你们家打官司也在所不惜。至于你,我当然希望你和我一起抚养吴雪,我也不在乎你将来能不能继承父亲的公司。”
吴刚低头摸着自己的额头。他觉得自己窝囊。既不如薛欣沉着,也不如江月勇敢。
“爸爸……”吴雪手里拿着个玩具,颠颠儿的跑进来。他扑到吴刚的膝前,扔掉玩具,要爬上吴刚的腿,却不会用力,一下摔了下去,吴刚忙一弯身子,把他抱住,他也顺势抱住吴刚,呵呵地笑着,接着往上爬。
吴刚抱着吴雪,心想:我一定得做点什么。
一年后的一天,吴刚从父亲的办公室里急匆匆地走出来。父亲刚才告诉他,他已经决定通知董事会,自己要退休了,公司事务将全部交给儿子。吴刚淡淡地点点头,没表现出兴奋或别的什么情绪。父亲很满意,觉得吴刚已颇有大将风度,可堪重托。
吴刚想到江月一个人带着吴雪和吴灵两个孩子在家里,就有些性急地要回家去。每天他都这样,所有的应酬,能推脱的,都推脱了。当他正要走出大厅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不知从大厅的那个角落,飞出一阵忧伤而静缓的琴声。
吴刚猛地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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