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生出一丝霞光,缓缓照进了这个破烂的草屋。欧阳过见吕綾发了一个晚上的呆,顺手从地上捡起两个果子,递了过去,可吕綾却别扭地避开了。
欧阳过道:“你不吃点东西,怎么有力气去找乔万三?”
吕綾突然扭头瞋视着他,哼声道:“我不吃!”
欧阳过本来心中郁结,好心给她递个果子,未料却连碰两个钉子,哼道:“是你自己不吃的!”说着便独自坐下拿了个果子往嘴里塞。
吕綾故意给欧阳过钉子碰,此时见他真的不理睬自己了,反倒心中气闷,脸上罩了寒霜一般,忿声道:“要不是冷潇漓这妖女,武林大会怎么会成这样?乔叔叔怎么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欧阳过一愣,也气闷起来,他一向敬重冷潇漓,不让旁人对她有丝毫不敬,在武林大会上更是为此与武林中人争执起来,此时闻听吕綾骂冷潇漓,恨不得出口叫她闭嘴,可转念一想:“她也只是担心亲人才出言不逊的。”如此想来,便忍下了一口气,哼了一声,没有睬她。
吕綾见状脸一黑,冷声道:“也是,有冷潇漓这妖女才会教出你这样的野小子!”
欧阳过没头没脑地给她一顿骂,当下恼意渐生,心中总想她是担忧亲人,也不驳斥,但听她继续道,“魔教里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冷潇漓冷血无情的大魔头,教出你这个小魔头,还不是天生的给武林添乱,江湖武林有你们这样的人,还能安生……”
欧阳过见她越说语气越冲,到最后言辞之间再无好话,当下一坐跳起,怒道:“你胡说什么?”
吕綾见欧阳过大怒,反而高兴起来,拍着手叫道:“好啊好啊,你可当众与那丫头眉来眼去,嘴里说着激将的话,眼里却是关忧,你把其他人当傻子来糊弄……”
欧阳过一愣,“丫头?”
吕綾白了他一眼:“就是那穿着碎花衣的丫头!”
欧阳过凝神一思,正要说话,忽听一人道:“欧阳过!”
他二人扭头去看,那穿着碎花衣的女子正站在草屋门口。
“叶霜?”
欧阳过转身去看时也是一惊,却见叶霜呆立半晌,“啊”的一声轻呼,扑进欧阳过的怀中,登时喜极而泣,过了良久才上下打量着他道:“你没事!我看见戴青松、左腾青、吴中刢都死了,我以为你也……也……”她“也”好半天也不忍心说出一个“死”字,只是破涕笑道:“你没事……你没事就好”说着又扑进他的怀中,放肆地大哭起来。
欧阳过平时跟她见了面就吵,却不知见自己有难她竟这般牵挂,当下心中也是感动,不住地安慰着:“我没事,别哭了!”
吕綾方才还在气欧阳过与叶霜在玉虚观的举动,此时见他二人这般搂搂抱抱,完全无视自己,心中更是恼怒,愤愤地跺脚偏向一边。
但听欧阳过问:“你见到我师父没有?”
叶霜擦了擦眼泪道:“她在玉虚大殿突然消失,我从玉虚观一直找到山腰都没见到她!”
欧阳过苦叹一声:“看来你还不知道玉虚观的事!”
叶霜一怔,“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过道:“师父血洗武林大会,杀了武林各派的人!”
叶霜惊道:“魔毒!”
欧阳过疑道:“什么魔毒?”此时吕綾也忍不住侧耳细听起来。
叶霜道:“冷阁主在十多年前身中魔毒,天门想在武林大会上逼冷阁主,让她魔性大发,借她的手铲除武林势力!”
欧阳过忿声道:“这根本就是个阴谋!”
吕綾插口道:“是阴谋还是诡计谁看得出呢?说不定,冷潇漓杀人并不是因为魔毒发作了,而是出于本性呢!”
吕綾本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此时见欧阳过叶霜一搭一唱,心中不自觉地就生出怒意,故意冷嘲热讽。欧阳过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叶霜也没理睬她,转向欧阳过继续道:“我跟山人来这里就是想要阻止冷阁主的。”
欧阳过道:“那你为什么在玉虚观没说?”
“我根本就没机会说啊!”她语气中透出无奈,随即道,“不知道山人现在在哪儿,或许他能找到冷阁主呢!”
欧阳过目光渐渐暗淡。吕綾大声道:“已经死了!”
叶霜一惊:“你说什么?”
吕綾道:“死了,被冷潇漓杀死的!”
叶霜不敢相信地盯着欧阳过,大指望他能否定,未料,他却缓缓抬起头说:“我们去的时候,他的确死了!”
他没有否定吕綾说是冷潇漓杀了袁宸寰的说法,因为他们赶到时,那杀死袁宸寰的银枪的确是在冷潇漓的手中。
叶霜脸色顿时惨白。
欧阳过心里也不是滋味,“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先找到师父。”
叶霜点头应是,却听吕綾道:“欧阳过,你答应帮我找乔叔叔的。”
欧阳过为难地目光在叶霜与吕綾之间来回扫视许久,才道:“对不起,我跟你承诺,只要找到我师父,我立刻回来跟你一起找乔万三。”
说着便跟叶霜走出了草屋,吕綾看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背影,心中又恼又恨,跺着脚,眼泪扑簌簌地直流,也不知是因气愤欧阳过顾她,还是害怕乔万三和万丰镖局的人出事……
小屋内平静得没有一点声息,睁开眼时,那块写有“清风小筑”的匾额映入眼帘。
冷潇漓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便撩开身上盖着的被褥,从后门走了出去。
静静地看着寂静的山林,冷潇漓面对着眼前抑扬出碧绿光影的湖面,脸上流露出阴郁的神色。
大雨已停,太阳缓缓晕出光色。
她抬头去望,那刺眼的光芒直接射进眼中,眼痛,她却扑朔着不去回避,风雨过后总能云开见日,那么她呢?
抓在半湿半干的围栏上的手,不由扣紧。那从前清郁的面貌已变成惨白,连眼圈也晕出青色!
她的手紧握着围栏,不断加力,不肯稍稍放松,仿佛只有那样,她心中的痛才会稍稍减轻,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四周笼罩着雾水,风吹得山林促动,鸟啼虫鸣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的宁静,齐齐向她逼来,使她的心弦越发地沉郁不扬。
突然,阴郁的目光一闪,笼罩着青雾的眸子一眼瞥向前方的水波,翻掌猛击,霎时间,方才平静的水面,突然水花四溅,浪声阵阵。
正在清风小筑前门木廊上的慕文轩闻声一怔,搁下手中熬药罐子,奔向屋内,却见床上只剩翻乱的被褥,哪里还有冷潇漓的身影?惊愕地奔出后门。
清风小筑坐落在湖面上,前门木廊正对山林,后门则是沿水面支起的宽廊。此时也是空无一人,慕文轩看着空空的宽廊错愕不已,寻思方才水声必是冷潇漓所为,可此时她又在哪里?
忽听一阵掌风飒响,慕文轩猛惊回头,那纤细手掌竟在自己眼前陡然僵住,出掌的正是方才不见踪影的冷潇漓,她闻听清风小筑内有动静,便一转身掠上了宽廊横梁。
慕文轩惊魂否定地看着冷潇漓,一夜之间,她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发髻散披,目光中的冷厉让人看来心颤,不似之前的平淡无波,看来更多了些情感,不过是更加的凌厉绝情,让人看一眼,仍犹自感到一阵阵寒意。 半响未语,见其折身欲走,慕文轩急唤一声:“天韵!”
冷潇漓紧抿的嘴唇不由地抽搐一阵,忽而冷笑起来道:“凌天韵已经死了,我是冷潇漓!”
慕文轩皱眉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言语中满是无奈和怀疑。
冷潇漓闻言笑容瞬时僵在了脸上,转而回身逼近慕文轩,戏谑道:“你认为我是什么样子?是当年玉虚观密室里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慕文轩一怔:“你……记起来了?”
“的确是记起来了,”她脸上似是蒙了一层冰霜一般,自嘲道,“不过是记起自己当年是有多可怜,多无知,多可笑……”她玩味地看了看自己的那双手,“我一直卑微地活着,让自己活在无尽地自责中,哼,天定胜人,天定胜人……”她重复体味着这几个字的含义,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就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慕文轩怔怔地看着她忘我的举动,只听冷潇漓继续道:“所有人都怕冷潇漓,怕的……就是这双手,十年前,这双手杀了武林群首,昨日这双手血洗玉虚观……”她抽搐着嘴角,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最后,那双手竟在晨色中渐渐垂了下去。
她双目无神地望着平静的湖面,脑海中充斥的东西渐渐被抽走,最后只剩一片空白。
天边白鹭随着日光,缓缓飞来,洁白如雪的精灵,是无垠天空的点缀。可是,她的天空……还会无垠?她漠然地呆望着湖面,心中竟袭上一阵凄苦,武林大会的变故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或许她曾经还有过一些奢望,也许她曾经还纠结着黑白与善恶,但现在的她早已经黑白分明,她是魔,是注定要入地狱的魔,没有资格再有任何奢望。
慕文轩看着冷潇漓,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冷潇漓曾经的淡漠冷冽是她接受命运的一种态度,但也许,今日伊始,她已经完全变了。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慕文轩诧异地看着她有些匪夷所思的静默,心中竟莫名的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从眼前离开,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