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奏折批了下来,准了慕宁焉之请,于三日后带军出征,不得有误。翌日,知道了消息的君卉,有些坐立不安。恨是一回事,现在的状况又是另一回事。当日未时,菱舟带回消息,慕宁焉酉时会回丞相府。焦急的君卉却沉默了,她还没有勇气去与慕宁焉平心静气说话,正是因为很爱他,所以不容许他犯下那样的错误。一旦想起,她便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恨,一想到当晚他们做过的事,就觉得肮脏。
可是现在,他要走了,此番离去生死未卜,当真不去和他道个别么?君卉看着铜镜出神,拿不定主意。一旁的菱舟知晓自己小姐的犹豫,沉吟片刻,便上前说道:“小姐,姑爷都要走了,你难道还狠心不去看看吗?过去有什么恩恩怨怨先放一放吧,如果小姐再和姑爷闹个不愉快,影响了姑爷,万一……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君卉回头看到菱舟殷切的眼神,更是难过:“可是,万一我去见了他又吵了怎么办?我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我就会疯狂,完全失去理智。”
“可是小姐,菱舟虽然愚笨,但夫妻要走得长久,都是要相互包容的啊。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对方的好与不好都会暴露得更加完全。小姐,你也犯过错,做过一些不妥当的事情,当时姑爷为了你都忍了下来,你纵使不能对他完全放开心,这么一点事情也不会多么难为的。只要你肯,又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呢。”君卉听完菱舟的话,眼神里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她疑惑地瞧着菱舟:“你真是菱舟?这样的大道理竟然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我甚是惊讶。”菱舟抿嘴笑道:“我的好小姐,我不知菱舟是谁?我向来懂事的,只是以往小姐一心扑在了姑爷身上,没发现罢了。”说完,佯装委屈,拿幽怨的眼神偷偷看君卉。
君卉听到菱舟说以往自己一心扑在慕宁焉身上,又联想到现在的状况,不禁感伤起来:“是啊,这段时间,也就只有你对我不离不弃了。可是菱舟,难道我错了吗?我只是想要一份坚贞的爱情啊。”此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君卉,你所谓的坚贞爱情,在达官显贵的人家,是一份奢侈。我自认为,此前慕宁焉做得很好了。而与欧阳仙儿之事,客观来讲,你有那么一丢丢的小责任在。如果你不冲动,不与他闹翻,也许还能有解救之法。只能说,你当时太冲动了。可是吧,我的君卉,就是一向这么豪爽率性。”君卉偏头,看颜酒这边说边往自己这边走来。菱舟见是颜酒,缓缓一笑,默默退了出去。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君卉不解地看着颜酒。颜酒摇摇头,思考了一下:“我并不觉得你是错的,你很勇敢,君卉。皆说一如侯门深似海,在这样的贵族人家里,你敢于说出自己所想的,很勇敢。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心里只喜欢自己一个呢,希望他的身边永远只有自己一个姑娘,可是,又有多少人做到了?想是一回事,事实却又是另一番境况。”君卉有些迷茫:“所以,你的重点是?”颜酒颇为疑惑地看向君卉,很是惊讶:“我说的难道不是重点?”君卉失笑:“你的重点……有点多。可以试着再提炼提炼么?”
颜酒十分疑惑,难道她说的不够重点?“我不大晓得你的重点是让我原谅慕宁焉还是不原谅。”君卉知道颜酒的脾性,不给她一些提示她一定会出题将自己绕晕。果然,颜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我的重点是这个?”君卉:“……”送了一记白眼给颜酒,君卉又道:“是么?”颜酒想了一下,领悟过来君卉的意思:“我不大知道原不原谅,我只是觉得见他与原谅他不是一回事。如果,有一天,萧祤他娶了别人,秦康让他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我想我还是会放心不下而去看他,尽我所能给他一些安全保障。不管有多少爱恨,在离别面前,大多都是无足轻重的。”颜酒伸手握住君卉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君卉任颜酒瞧了一会儿,最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你这样,还这么幼稚。真不知道萧祤看上你哪一样了,这么傻的一个姑娘也为难有人要了。”说完啧啧两声,满是戏谑。颜酒却没有心情与君卉打闹,相当正经地回道:“我其实也蛮疑惑的,为什么萧祤会看上我。那种感觉,就像我原本只是默默无闻的穷人家的孩子,有一顿没一顿的,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我我其实是个公主,衣食无忧。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生活,就那种有些惊讶,有些欣喜又很不安的感觉,怕是一个梦,醒来便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君卉讶然:“难道这就是身在局中的迷乱感么?”君卉想到慕宁焉这件事,莫非也是因为这样么?
颜酒看了看君卉,笑道:“君卉,你是不是一瞬之间感觉灵台清明了许多?”君卉疑惑道:“是这样么?可为什么我不肯原谅他,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啊。这么简单地原谅他,我不甘心啊。”颜酒心疼道:“君卉,你不甘心原谅,难道你自己就好过了么?”“是啊。”君卉凄然一笑,“颜酒,我突然想明白了。”颜酒不知道君卉想明白了什么:“嗯?”君卉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我想,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原谅他,我也跟着痛苦,可是原谅他,我想我接受不了。所以,我决定去见他,告诉他,我原谅他了。然后,让他给我一封休书,从此两不相干。这段感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原以为我们的爱会破除所有的阻碍,可是,平民与贵族的结合,在家世门第以及观念上都是大相径庭的。我现在,终于认清了这一点。既是这样,就该潇洒地离去,回归各位。”
颜酒听君卉说得似乎十分洒脱又开朗,却有不同的见解:“你以为你能做到的事情,大多时候都是做不到的。我原先给自己设了一个目标,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定要看十页书,每次拿起书本,我就开始打瞌睡,然后困得不行。我就会说,要不然明天晚上再一起看吧,我一定会看完的,接着就会相当安心地去睡觉了。明日复明日,我始终还能翻过一页去。你看,原以为信誓旦旦的一切,其实都是假想的。你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不同的。”君卉满眼笑意瞧着颜酒:“你这比喻,还真独特。但是,想你这样好几天翻不过一页书的人,也是听少见的。”颜酒知君卉是在取笑自己,哼哼两声,转移了话题:“权且不说我的比喻吧,你现在还是坚定原谅他然后离开他的想法么?凡事不可冲动,后果会很严重。”
君卉长叹:“我也不知道吧,不过,我决定去见慕宁焉了。到底走不走,见了面再说,也许,慕宁焉态度好一些我能再考虑考虑。”颜酒仔细地瞧了瞧君卉,啧啧道:“君卉,你说我盲目乐观,你也是嘛。不过兴许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这么有交情。”说完,还不忘哈哈两声,得到了君卉的一记警告。
颜酒站起来,假意拍拍衣服,却得到一个嘲笑:“呦,与萧祤呆久了,连动作也越发相似了。”颜酒禁不住脸红,辩驳道:“哪有,就是,就是……情不自禁做了而已啊。”抬头瞧见君卉满是笑意的双眼,还不待解释,便听得君卉说道:“颜酒,我就是随便说说,你竟当真了。我与萧祤又没甚交情。”颜酒一张脸红得更甚。颜酒假咳一声,道:“好了,我今日与萧祤置气跑出来的,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得赶紧回去。萧祤是只老狐狸,不回去好好表现,又该被捉弄了。”君卉看颜酒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忍俊不禁:“好,回去吧。”颜酒难为情地点点头,就要离开。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对君卉说道:“欸,你与慕宁焉见面记得控制脾气,还有,慕宁焉什么时候出征?”君卉瞧了一眼颜酒,道:“嗯,三日后。”颜酒点点头,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颜酒一直在思量怎么与萧祤和好。她一向懂得见好就收,不敢真的惹毛萧祤。她刚一脚踏进萧府,就见薛伯行色匆匆地奔了出来:“薛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么?”颜酒头一个反应便是秦康又对萧祤做出什么令人气愤的事情了,开始紧张起来。薛伯奔至颜酒两步远的地方,准确停住,用一种相当悲悯的眼神瞧了瞧颜酒,道:“颜姑娘,少爷说,你要是再过一刻钟不回来,就不让你吃晚饭了。嗯,现在你回来了,少爷在书房里,你赶紧去温言软语几句,兴许就没事了。”
颜酒愕然道:“额,他很生气么?”薛伯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镇定又肯定道:“嗯,不是很生气,是非常生气。我服侍少爷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今日这般的少爷。”颜酒听到薛伯的前半句,松了一口气,后半句一经薛伯说出,颜酒的心一经凉了。颜酒与薛伯分开后,直奔书房,一颗心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