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的第一眼,柳月琳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怦然心动。
那天她像往常那样正在桥底下洗衣服,偶一抬头,那炫目的阳光就刺着她的眼,她下意识就闭了眼,紧接着就听到“咔擦”一声,然后她睁眼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半蹲在桥头上,手捧着相机,就冲她洒然一笑。
她当场就脸红了,在村里从来还没有哪个男人冲她这样笑过。
桥上的年轻人在这一刻似乎有点动容了,许是因这少女的纯真以及这山里纯朴的气息,他忽地感觉自己的心底里蓦地有一处忽然变得很柔软。
阳光洒照在微微荡漾的湖水里,细细碎碎金子般的光芒就映衬在她娇羞动人的脸颊上,他当即又忍不住拍了一张。
“你干什么?”柳月琳这时才意识到情况,伸手拿过洗衣的棒槌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这是他们开场的第一句话,他看着她那紧张并带有戒备的心里忽然说不出话了,最后面前的女孩开口问话才解了他的围。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我是来旅游的。”他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话,那神情若是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一看都能看出这其中的破绽,可柳月琳却偏偏信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随即她又问道:“你手上的那是相机吗?”她虽在村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却是听人说过。
“你喜欢吗?”年轻人本来还有点尴尬,可她那么一问,他的表情又轻松了下来。
柳月琳想说喜欢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年轻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横跨一步,就从桥上跳了下来,扑通一声,半个身子就落到水里了。
柳月琳一急,“你要不要紧?”她想着下去拉他,但终究碍于传统思想的缘故,停在岸边焦急地盼望着他赶紧上来。
年轻人在水里游走了好一会儿才上岸,举着相机就递到了柳月琳眼前,“喜欢你就拿去看吧。”他春风般的笑容里满是不在乎。
“你就为了这个就从桥上跳下来了?”柳月琳小心翼翼地接过捧在手里,眼里充满了好奇,忽然有点感动又有点埋怨,“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
“我也是为了节约时间嘛。”其实那一刻,年轻人也没有想太多,就是想早点到她身边,眼前的这个纯情可爱的山妹子真的给他一种心情大好的感觉。
柳月琳还想继续问他些话,可家里的声音已经在催她了。
这个外来客真心给了她一种对面世界的渴望,他就好像一道清流忽然闯进了她的世界里,润泽了她内心里的干枯。
年轻人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就只能默默看她留下的倩影了,末了才记起相机还在人家手里,无奈又追了上去。
山路崎岖,湿气又重,本来还在视野范围内的倩影,不一会儿,在进入林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让这年轻人有点头痛,再看看这四周遍布的茶林,芳香四溢,清新怡人,他的心情又好起来了,唯一可惜的是不能记录下来了。
柳月琳从来没有像今天心情这么好过,尽管在面对那个陌生人她还有些紧张,但聊了几句她忽然发现那人还挺有趣,若不是家里催得紧,她还想多和他聊几句,一想到他,她整个人的心都像是开了花。
这时她才想起人家的相机还在自己手里,心底又有点担心该怎么还回去,可是一想到能再见到他,她心里隐隐又充满了期待。
辛辛苦苦忙了一天,柳月琳就盼望着能抽空去找一下那年轻人,可舅舅来找她谈了一次话后,她的心情就瞬间跌到了谷底。
在村里一般像她这么大的,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
舅舅找她无疑就是已经给她说中了一门亲事,让她嫁给邻村一个近四十多岁的老光棍。
她明白像她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的,当命运降临的时候,她只能默默去承受,尽管内心是那么的不甘,不过这似乎也是她唯一能报答舅舅的,即使她为这个家也付出了不少。
舅舅家除了她外,还有四个孩子,生活本就拮据,那年她的父母出了意外,没有人收留她,最后还是村长的劝说下,舅舅勉为其难地收留了她。
她知道在这个家,自己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因为从她进了这个家,那些本属于表弟表妹的东西就要必须有她的份了,虽然她并不稀罕,可这却渐渐成了他们仇视她的原因。
以这种途径离开这个家,或许是她的解脱,可她明白,那何尝又不是另一个火坑呢!
夜渐渐深了,乳白色的迷雾开始播散开来,渐渐笼罩起这个小小的山村,增添了一抹独有的神秘。
神秘的夜色下却并不是那么清静,柳月琳刚上床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开始敲锣打鼓了,可她却并没有显得多惊讶,似乎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听着这密集的锣鼓声,她意识到情况很严重。
事情的确没有出乎她的预料,这次是村长家的牛不见了,而人赃并获正是柳月琳所熟悉的那个如今已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
瘦小的身子与他的年龄看起来并不相符,黧黑的脸颊在这夜色的笼罩下仍显得那么突兀,细长的双眼蕴含着对世俗的愤恨。
柳月琳似乎能感受到这个孩子心里的委屈,尽管她看过不少这孩子平日里偷鸡摸狗的行为,但最多也只是小偷小拿,还没到这地步,她心里隐隐觉得这次这孩子是被冤枉了,可认真无证据在,她也说不上话。
村长和几个村干部训完了这孩子后,鉴于这孩子无父无母,在村里又没什么亲人的份上,最终的处决是将这个孩子赶出这个村子,对此,村里人也表示赞同,尽管他们也没少让这孩子偷过,但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一想到这孩子的身世,他们的心又软了几分。
“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在村子里看见你,这里以后就不再是你的家了。”
村长的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已经到了底限了。
柳月琳静静地看着这孩子孤独的身影在凄迷的雾色里渐渐模糊,心里忽然下了狠心,跑回了屋子,拿起一包物事就偷偷地追了上去。
许是这孩子走的漫无目的,柳月琳不消多会儿就追上了他。
“钟越,吃完再走吧。”柳月琳拿出了用灰布包着的几块饼递给了他。
这个叫钟越的孩子也没说谢谢就接过狼吞虎咽起来。
“出了村子你以后就要靠自己了。”柳月琳的语气透出一丝黯淡。
钟越没回话,却吃得更急了,仿佛想一口全吃下,可实际上他没吃到一半就已经噎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这眼泪真的是噎出来的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你慢点吃,以后可能就再也吃不到我做的了。”柳月琳的神色开始有点迷茫了,但随即眼里又泛出了光芒,“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好看,你出去后一定要好好把握。”她本想说有机会带她去看看,但这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了。
这一辈子她的命运已经牢牢地被绑在村里了。
钟越收起了剩余的饼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走了十几米后才回头朝她重重地鞠了一躬。
对此,柳月琳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她喜欢和他说说心里话,却没指望他能回应她,现在她心里满满想的却是他能好好的活下去。
从这个孩子走后,村里的生活也是越来越平静了,但柳月琳的心却并不是那么平静。
她的亲事已经被说好了,那个单身汉曾来家里吃过几顿饭,看着她的眼神虽然有种竭力控制的感觉,但她能感受到那眼神里所蕴含的火热。
她有时候想她还不如钟越呢,起码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用受人摆布。
婚期前一周,柳月琳的心也越来越急躁了,这天晚上她再也耐不住性子跑了出去,她并未打算逃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
那天的小桥流水依旧,淙淙的溪水怎么也不能平复她的心,她忽然有种想要释放的感觉,走近了水流的深处,当她衣不蔽体地徜徉在月光下时,她似乎能感受到月光的抚摸,是那么温柔。
河水的清香仿佛带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她不由自主地就投向了它的怀抱。
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就像是一场梦,是那么不真实。
枕边还犹存淡淡的芳香,被单上遗留的淡淡的血迹让这个年轻人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犹记昨晚在看到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落水的那一刻,他奋不顾身地就跳了下去救她上来,带回了自己暂居的闪动,然后所有的一切就不可预知地发生了,尽管河水那么冰冷,可当她的胴体触碰到她的身体时,他仍旧能感受到一丝火热。
有的时候事情的发生总是那么突然,在这个女孩的香舌触至他的薄唇时,所有的理智就被他抛诸脑后了,当那一声嘤咛袭入他的耳中的时候,他看到她那本紧皱的眉头松了开来,心里的那把火就彻底燃爆了。
他来这个村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次他来这里除了要完成自己的实验项目外,还兼带寻亲,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大陆,他总想着为家里的爷爷做些什么,尽管希望渺茫,但他却一直没放弃。
不过自从那晚后,他的心就不能静下来了,这一天天还没亮,他就被炮竹声吵醒了。
沿着山路下来,他才知道原来是村里有人在办喜事,现在这个时候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他忍不住好奇也跟了上去。
披着盖头的新娘,婀娜的身姿甫一出现在他眼前,他竟然联想到那晚留在他枕边的女孩,他摇了摇头骂了一句自己真是该死,微一抬眼又打量了一眼新郎,年龄大不说,弯腰驼背,就没个正形,尤其那眼睛,右眼似闭未闭,像是瞎了似的,他有点为这女孩不值,但却无力去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的流程进行下去。
他忽然想看看新娘的样子,多希望有一阵风吹来,吹掉新娘头上的红盖头,好让他看看。
没想到奇迹真的发生了,只不过这盖头却是新娘亲手摘下来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新娘会自己掀开盖头,更为惊奇的是,他发现她似乎朝着他所在的位置走来。
“还给你!”
他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是来还相机的,仓促接过后,看着她那熟悉的脸蛋,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给我拍一张吗?”柳月琳的眸子上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微一迟钝便很快反应过来,按下了快门,留下了一张最动人的篇章,一张在他眼里无可挑剔的瞬间。
柳月琳知道从今以后,她将在这个人的心中难以抹灭,这对于她来说似乎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她的美好是留给了她喜欢的,而不是眼前这丑陋的一切,不过她今天这奇怪的举动也是在赌一把,很显然她赌输了,但她的心里却还抱有幻想。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该来的始终要来!
坐在床沿上的柳月琳却有些煎熬,有的时候等待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等待一件你不想面临的事。
酒席已经散了,柳月琳没能等到那个人,却等到了一个她想也没想到的人——钟越钟越的出现不仅让她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是浑身是血,当然这血不是他的。
她知道钟越杀了人,而这个人她也知道,所以她没有半点犹豫就跟着他走了。
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钟越会这么血性,像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们穿过了山里泥泞的小路,眼看着就要翻过这座山离开这片狭窄的天地,可这个时候钟越却放开了她的手,向回走。
她知道他是想为她断去后路,他们逃婚的事情早已败露,村里的人已经赶了过来,但她不想让他留下,因为她明白后果将是多么严重。
但她还是没能留住他,他就像一匹孤狼,从容不迫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而她却像一个傻子似的看着他模糊的背影发呆。
村民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她才刚到山脚,身后就传来高低不平的呼喊,伴随着漫山遍野的莹莹烛火,她知道自己似乎插翅难逃了。
可老天似乎眷顾了她一次,她的那份期待终于变成了现实。
那个年轻人牵着她的手穿林过雨,竟然逃离了村民的追踪。
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紧紧抱着他,钻进他的怀里。
他也没有丝毫的拒绝,反而拥的更紧了。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就已经达成了共识,他带着她走出了这片大山。
进城的那一刻,她被这繁华的气息吸引了,尽管内心还有点不适,但骨子里却有股力量在驱使着她前进。
他们在这座城市定居下来了,可渐渐地她却发现自己与这个城市的节奏脱节了,虽然她努力去改进,但仍旧很勉强。
他看出她的难处,没有阻止,但心里却自责了,他本可以好好保护她,但却不得不离开她了,他的签证快要到期了,他却不敢告诉她,也许这一别就再也不能相见。
最后他托关系为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看着她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后,他选择了悄悄离开。
似乎会预料到他的离去,她并没有表现的很伤心,能在这座城市立足,她已经心满意足了,但偏偏不凑巧,有一天她去体检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她开始心慌了,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就不得不面临痛苦的抉择了,如果选择生下孩子,那么她将失去工作,可打掉孩子她却也不忍。
这种痛苦让她备受煎熬,最终她选择了让孩子离去,可走到医院门口她又后悔了,于是她又犹豫了,直到有一天夜里,有一个人意外地闯进了她的家里。
这个人的造访很奇特,他是以小偷的方式进来的,她被惊醒了,本想报警,却在开灯的那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
她的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
钟越在那天过后就不时过来看她,在她面前,他也变得谦逊有礼,虽然他的话依旧很少,但他的行为无时无刻不在温暖着她。
她最终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哪怕再辛苦也要生下孩子。
钟越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对,一直默默支持着她,直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他看到孩子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才扭曲了,一种浓浓的酸味在他心头渐渐弥漫开来,可酸涩的背后,他的眼里却饱含痛苦。
他不忍心让她看到这个孩子,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生出的孩子是个怪胎,一个面目丑陋的畸形儿。
他抱走了孩子,却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她虚弱地朝他伸出双手。
他心有不忍,将孩子抱得离她近了一点,她却当场晕了,因为她不相信这会是自己的孩子。
昏迷了几天几夜她才醒来,心里仍有余悸,她没敢提出要见孩子,钟越也老实地不提,他们之间就像是没发生过那件事一样。
他推着她出去散步,她的灵魂却像是出了窍,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躯体。
公园里落英缤纷,他们在一棵巨树下停下了。
树上的一棵巨大的鸟窝掉了下来,就掉落在她的脚边,窝里的几只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看到这几只寸毛未长的雏鸟,光秃秃窝成一团,瑟瑟发抖,叫声里呜咽悲鸣,听起来是那么无助。
这叫声没有唤来它们的母亲,却招来了狗。
她看到了狗眼里的贪婪,在试探过她没有威胁后,鸟窝里的几只雏鸟很快入了狗嘴。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雏鸟在狗嘴里挣扎呼唤,却无动于衷。
这几只幼雏似乎并未满足狗腹,贪婪的眼神似乎更旺盛了。
柳月琳这才发现鸟窝里还有一只雏鸟,看着是那么让人揪心,稚嫩的翅膀还未长出羽毛,瘦秃秃的身子一蜷一缩间似乎能看到血管在颤动,眼看着即将就要成为下一个盘中餐了。
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忽然明白了许多。
终于在那条狗的哈喇子快要染指那只雏鸟时,她闪电般接过了鸟窝,却不慎被狗抓伤了手臂,她却并没感觉有点半点疼痛。
当重新安置好小鸟后,她才轻声问:“带我去见我的孩子,我想看看他。”她苍白的脸色忽地挤出了一抹红晕。
钟越却楞了一下,然后开始帮她包扎伤口,像是没听见似的。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孩子在哪儿?”
面对她的质问,钟越还是无动于衷,但她却再也沉不住气了。
“孩子死了。”终于顶受不住压力,钟越的语气有些压抑。
“我不相信。”柳月琳不相信才见过一面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疯狂地跑着,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走在医院的各个角落。
久而久之那些新生儿就成了她的目标,有一天很不幸一名刚出生后不久的女婴成了她的目标。
一个面带凄然之色的男子静静地注视着她,既没有想抢孩子的意思,也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后来这个女婴的父亲将她连同孩子一起带回了家,十几年后她成了他的左膀右臂,生活的另一个篇章就此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