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猎物与猎手（六）

　　死亡一般的寂静过后，还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德鲁伊开口说道，“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别，至少在现在看来是最高的，我们必须及时告知不朽大德鲁伊，如果不尽快对花岗岩采取针对性措施，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在这名老德鲁伊的手中，是两名已经化成石灰的同伴，用自己的生命绘制的图纸，作为第一支开始探索之旅的双人组，这两名德鲁伊涉及的范围无疑是最广阔，随后的双人组都是分别对他们留下的标记地点进行勘察。如今两名德鲁伊的足迹在沉睡山脉被迫停止，但是根据现在掌握的情报，德鲁伊们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因此探索必须覆盖甚至穿越沉睡山脉。
“不，我们必须担负起不朽大德鲁伊分派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一定能够在北方找到线索，”一名没披长袍的年轻德鲁伊靠着一棵大树，不满地说道，“南方的同胞们，据说已经发现巨雷兽大范围活动的痕迹了，假以时日他们就能够发现巨雷兽的洞穴，我们在北方不能够落后！”这名德鲁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血性，目睹两名同伴的悲惨境遇不但没有让他恐惧，反而激发了他心中的荣誉感。
“这事，我认为不应该操之过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花岗岩的威胁恐怕会让态势陷入混乱，我们还是应当现在就撤离，尽快警告不朽大德鲁伊。”老德鲁伊下了结论，他起身把图纸收入怀中，走到年轻的德鲁伊面前，“耐心些，知进退一直是我们德鲁伊的信条。”老德鲁伊抬头辨认着方向，即将到来的黎明就是最好的向导，他从未如此渴望在漆黑的天幕下，看到那一缕破晓的日光。他的确看到了光芒，并且听到了刺耳的鸣响声，橙色的光辉由远及近以至于吸引了四名德鲁伊的注意力。
“警戒！！”年轻的德鲁伊忽然从身后的大树摸出一把长弓，他扯出一截树枝当作箭矢，拉弓搭箭就向偷袭者的方向射去。橙色的光芒在飞行的过程中凝聚成一支长矛，打散了德鲁伊的篝火掀起一片原能浪潮。
“马雷，”老德鲁伊周身闪动着碧绿光芒，他手持木杖在手说道，“你是我们中最强壮的，脚步也最快，我们会为你创造空隙，让你把情报带回去。”
“难道就不能反击吗？”手持长弓的马雷低吼道，对方一旦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原能，那么也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偷袭德鲁伊的人类正是在这片森林大战一场的两人之一，马雷十分清楚这两名人类的实力，但是在他看来自己这边不仅有人数优势，还身在主场，不应采取如此消极的应对方式。
在森林的远方，尼禄和瑟琳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休息，瑟琳将尼禄安置好就收拾了一些树枝作篝火的燃料。两人没有在周围设置任何的陷阱，德斯提尼留在尼禄身上的标记，可不会因为天色的变化而消失。瑟琳挥手散去指尖的火焰，跃动的火光把少女的面庞映得忽明忽暗，一路背着尼禄狂奔的瑟琳此刻面色一片异样的潮红，血脉能力的空间跳跃只适合瑟琳一个人使用，若是带上尼禄恐怕两个人都会被紊乱的空间乱流撕成碎片。少女擅长利用自己的血脉能力，配合精细控制原能的技巧，在战斗中打出一击爆发的效果，现在用于拖着重伤的尼禄夺路逃命，实在是过于勉强了。
“还活着吗？”少女一屁股坐在地上，“苍镰”随意地放在她的手边，看来瑟琳连把镰刀放在半空间的体力都没有了。
靠着树干席地而坐的尼禄轻微地咳嗽着，他撕开身上的衣服扯成布条，如医用绷带般缠绕在自己胸腹间的伤口中。从尼禄被明夜领出洛克村，到完成余烬觉醒已经有一年有余，经历了一定原能修炼的男孩，身材已经发育得和成年男子无异，即使如此粗豪短刀造成的创口仍然是那么触目惊心。所有余烬共有的特点就是强大的自愈能力，继承了远古英雄的原能，让每一名余烬的身体潜力都达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即便最终无法引动远古英雄的力量，其身体活力也会在英雄原能的长期浸润下高于常人。但是此刻在尼禄的伤口周围，橙色的原能盘绕在生长的血肉外侧，白红色的肉芽刚刚冒头，就被橙色原能烧成死肉，浓烈的糊味从尼禄的伤口散发出来。
“死不了，”尼禄的手指引燃了绯红的火炎，他咬紧牙关用手指按在伤处，一片片携带着橙色原能的血肉，被尼禄用手指整块切割下来，饶是尼禄已经用了思想准备也忍不住发出低吼声，但这是尼禄唯一的选择，想要等到德斯提尼的原能自行消散，还不如现在就把尼禄杀了。在热力原能高温下，男孩豆大的汗珠刚划过脸庞，就被白色的蒸汽蒸发，瑟琳皱了皱眉头，就不再有任何表情。
失去了燃烧的载体，德斯提尼的原能在地上炸成一片火星。
“真是够他丫的痛。”尼禄想骂句脏话，但是青年现在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他确认了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后，用布条严密地裹住最后的伤口，然而用力一勒！一道血箭通过绷带的缝隙飞射到地上，尼禄的脸色顿时白了一白，颤抖地双手想要把绷带打成死结，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用不上力。
“我来吧。”一双白皙的手接过绷带，女孩跪在尼禄身前为他系上死结，“为什么，总是那么拼命呢？”女孩的手掌，轻柔地放着尼禄的胸膛上。
蔓延着苦楚的胸膛，竟然有一丝清凉传来。
“加上弗雷恩那次，有两次了。”女孩坐在尼禄身边，宛如一只白色的小猫，“这个年代，你我都不该相信骑士的存在。”
尼禄处理完了伤口，索性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现在两人的处境和刀俎上的鱼肉没什么区别，德斯提尼的强悍实力为这场追逐战提前画上了句号，无论是尼禄还是瑟琳都无法正面战胜这位根本不知道来历的袭击者。结合尼禄身上残留的标记，两人都不会怀疑神甫的追击速度，何时追上何时战斗，完全掌握在神甫的手中。直到现在德斯提尼也没有现身，只能说明有其他事吸引了德斯提尼的注意，或者说刚才的激斗也给神甫造成了必须重视的损伤。如此，抓紧时间恢复战力，是比冒着加重伤势的风险继续赶路更好的选择。
“很小的时候，我的记忆是从一处废墟里开始的，”女孩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显然思绪已经陷入了回忆中，“我和妹妹在战乱的年代失去了家人。接下来的日子是那些战乱孤儿共同经历过的。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是两个女孩，生存下来的难度要比其他人要难很多，我们不愿出卖自己的肉体，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我们也学着身边的男孩拿起石块，拿起刀剑，但是最终我们还是不能争取更多的食物。罗兰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我们身边，他一口一个‘等价交换’，他告诉我身上余烬的能力，并一直引导着我去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我警告他，不要妄想利用我一辈子，他笑着说没问题，当我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时，他就会离开。”
“其实，现在你不是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了吗？”尼禄接过话，“不然你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跟着我。”
“在罗兰身上，也许表面上你可以得到很多，他像一个精明的商人和典型的野心家，但是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一直带着微笑的面具，即便是温暖的拥抱你也感受不到他的体温，我能够感觉到，在他的内心，藏着一股毒火，一股想要疯狂宣泄的愤怒。”瑟琳说着，从掌心凝聚起一团金色的原能火焰，这股纯粹的火焰中蕴含着大量的原能，和与之相匹配的强大力量，“尼禄，你知道吗？德鲁伊在碧绿堡垒内研究的东西，是一种叫做‘人性’的聚合物，正是那种聚合物给我们以奇特的感觉。”
“我知道。”尼禄点点头，当初尼禄坚持认为正规军无法战胜德鲁伊的原因，正是那种从心底泛起的恶意，犹如漆黑角落里爬行的毒虫，在你的心脏上留下贪婪的唾液。
“‘人性’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历史上，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我们余烬的能力你我都清楚，只要捏碎这手中的火焰，伤势无论多么沉重都可以得到治愈，时间和衰老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意义，甚至镀血竞技场的钥匙也蕴藏其中，只要拥有这股余烬，总有一天我们会超脱人类，但是我相信你我也清楚，我们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女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连语调都变得缓慢，忽地一声她手中的火焰也熄灭。

尼禄默然，他当然清楚余烬的能力，每使用一次余烬的能力，尼禄都会感觉自己距离那个远古英魂更近了一步，但是现在为了生存和实力，尼禄不得不选择如此，说白了所有的余烬都是一样的，不知道那一天当自己捏碎那股火焰时，会被余烬的力量反噬吞没，成为火焰燃烧的薪柴。
“余烬其实就是人性的聚合体，试想一下这样的场面，尼禄，”瑟琳说道，“如果人人都拥有了这样的力量，能够永生不死，不断进化变强，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
“那会是一个地域。”尼禄承认，自从为了击败弗雷恩而觉醒能力后，尼禄便明白自己的结局，要么就是被自己体内的远古英魂用火焰吞噬，然后英魂便会回归虚无，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容器，要么就是取代英魂，找到最初火焰诞生的地方，奉献自己的原能让火焰维持燃烧。
我们是火焰的巡礼者。
也可以说，我们是被诅咒的火焰薪柴。
在属于余烬的前进道路上，只有被燃烧一途。区别在于，能够为谁燃烧？尼禄对此毫无办法，现在的他甚至还没有明确的目标，因此他会羡慕像明夜，甚至亚瓦那样的人，能够在心底留存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现在的尼禄，更像是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他甚至在期待火焰焚身的那一刻，正是这种空虚的状态让尼禄坚定地认为，自己应该去见一次独臂女孩，他不知道女孩怎么也出了洛克村，但是他能够感受到，女孩现在就在凯瑞干荒原的某处，只要翻过这座沉睡山脉两人就有见面的机会。
“珏。”尼禄低语着女孩的名字。
对于余烬的宿命，尼禄表示能够理解，为能够无限进化的余烬们背负一个必须终结的结局怎么想都不过分，若不如此就应由余烬统治这个世界了，这恰恰和那些为了火焰奉献自己的英魂们大相径庭。
但是把这样一份力量，交给人类的话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通过这个东西，人类本性中许多罪恶的一面都会被挖掘出来，一切因为死亡，衰老，懦弱而无法得到的东西，都可以借助这份力量完成，贪婪，渴望，原罪，暴怒会从潘多拉的魔盒中被释放出来，当初命名人性的家伙，可以说是极为精辟的总结了它能够带来的后果。在今天的古兰钢大陆，人们为了利益，权势，贪欲和力量，已经能够相互厮杀到这种程度，黑暗阴谋，滴血暗杀，背叛交易多到数都数不清，无论是自己的血脉，还是他人的生命，只要能够用来摆在谈判桌上谋求自己的利益，人们都会毫无犹豫地交付出去，如果再把人性交给人类，那么世界将会如何？”瑟琳的声音由低到高，不由得越来越激动，小时候为了生存挣扎在生命线上的经历，更是加强了女孩对人类原罪的痛恨感。
尼禄垂头思考着，他在做一种极端的设想，如果把人性交给人类世界将会如何，奇异的是，对于这个假设青年的大脑似乎轻车熟路，仿佛有无形的指引者在迷茫和虚无中带领着尼禄前进，尼禄仅仅是做出这样一种假设，答案却似乎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是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尼禄就感受到体内的原能忽然开始剧烈沸腾，强烈的高温原能如出笼猛兽，开始撕咬尼禄的血肉和原能脉络，吓得青年急忙抛弃这种想法。
“怎么了？”瑟琳看到浑身冒烟的尼禄，担心地问道。
“我在想，如果人类拥有人性，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死去的世界，当精神和身体同时得到长久的满足后，人类会陷入堕落和懒惰的囚笼，虚无会成为生活的唯一主体。没有活力和目的的世界，只会毫无意义地存在，每个人都会成为不死的行尸走肉，没有生存的目标，也没有死去的动力，终日等待着世界的终结。那些用光人性的人，会去通过杀戮和欺骗掠过他人的人性，但就算能够达到目的，他们也只会短暂的满足，因为他们的生活状态从本质上没有变化。最终世界将会变成死地，没有声音，没有光芒，没有空气，只要路边的一堆堆烂肉，和不知为何如此的疑问。”尼禄一口气说完，体内的高温才渐渐散去。
“不，”瑟琳干脆地打断，“在这之前，人类就会为了抢夺人性而自我灭亡。”
尼禄点点头，少女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自己脑海中的景象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实，一如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火焰焚烧成灰烬。
塞卢普斯城邦已经地处内陆中原地区，平坦的地势以及宜人的天气，让养殖业和畜牧业有了充足的发足空间。城邦南面和中原地区著名的黄金盆地接壤，北面则是横跨古兰钢大陆的日月长河，长河沿岸的湿地气候滋养了无数水生植物和动物，每到春冬交换的时节，都会有无数候鸟在湿地休息，寻找食物补充体力。长河的水源是大陆西北面的万年雪山，奔腾不息的水流从未干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河流域的城市尤其以河鲜和特产出名。
地势低洼的黄金盆地，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充足的阳光和优质的水源让盆地成为千年王朝最丰产的粮食产区，而盆地周边良好的运输条件更是让这里的农耕业有了长足的发展。占据了如此地理位置的塞卢普斯城邦，却因为奇迹山脉的陡峭地形，而失去了成为一方强盛公国的可能性。相比背靠无数矿脉资源的威廉姆斯公国，和坐拥白教会的马修斯公国，塞卢普斯城邦具备了一切成为公国的外界因素，但是那片毫无征兆拔地而起的奇迹山脉，极为精准地把城邦分裂成了无数小型城市。
当地的统治者和商人在建城之初愿出重金聘请整个大陆最有名的建筑师团队，希望建筑大师们能够克服奇迹山脉所带来的环境困难，让一座完整的城市能够在奇迹山脉上伫立。统治者们不是没有想过绕开山脉的方案，但是这样一来反而会破坏运输道路的完整性，而要运输队伍绕过山脉或者攀越奇迹山脉到达塞卢普斯，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事与愿违，就连当时大陆上最顶尖的建筑大师们，连同地质学家和无数工匠，勘察地形，探查地质，做出无数演算和模拟后，无奈地得出失败的结论，除非动用极为庞大的原能将山脉从地表轰没，不然塞卢普斯只能依山而建。统治者们最终妥协了，方案中需要动用的原能恐怕只有十二王座骑士才能够完成，这无论如何是不可行的，塞卢普斯也就建成了今天的模样。
七个小型城市顺着山脉的走向，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山脉的各个位置，虽然城市之间已经尽可能的打通道路，但是想要串门走访仍然是一件困难的事。分散的城邦布局，也造成城邦内部貌合神离的内部态势，七城主之首的位置每年都会进行更换，因此城邦内部的复杂态势恐怕比塞万的城主交接更加让人头疼。由于每一处城市所处位置不同，下山道路和运输通道自然也不同，也就造成大陆上各大势力可以参与其中，并谋求一些利益的便捷途径。若是说塞万只是大陆贵族之间值得关注的餐前甜点的话，那么地处黄金盆地和日月长河之间的塞卢普斯城邦，则是千年王朝所有势力的主菜。
“第一次见到这座城邦，我就怀揣着要拥有它的梦想。”马背上的罗兰停在山脚下，云雾缭绕下山峰上的城市如大自然的裙带，安静地躺在层峦叠嶂的山峰间。每一座城市的建筑风格都各不相同，集结了当时大陆顶尖建筑师的智慧结晶在奇迹山脉上汇聚，犹如中原地区的一顶华贵皇冠。七个独立而又联系的城市，分别用风林火山阴阳雷命名，在山脉北面是风林火山，南面则是阴阳雷，其中雷之城势力最为雄厚，是以北面的火之城都愿意附庸在雷城之下。每当新年祭来临，各方城主都会聚集在山脉最高山峰的山巅，开展年会的同时，选择下一任七城主之首。
“对于你回到这里，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一旁的高山矮人嘴里叼着根粗大的烟卷。两人的黑眼圈都很重，一向不怎么注意外观的矮人，更是邋遢到了极点，鸡窝似的毛发本就茂盛，平日一旦不注意打理则会变成一场灾难。罗兰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不过他身上的衣物同样沾满了尘土和汗渍，甚至不少地方被划破，显然两人这一路走的并不轻松。几万人的队伍迁移，横跨南方和北方从圆环进入内陆中原地区，怎么算都不是一件小事，何况当日从塞万紧急撤离走的极为匆忙，被德鲁伊围城那段时间城内物资已经被消耗大半，以至于迁移队伍到后期的补给跟不上，只能沿途跟一些农村要点救济粮，或者干脆在野外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