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梓扬久久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而后渐渐凑近,对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王晗落下了一吻后,这才站起身,恋恋不舍、步伐沉重地走出了东郊陵园。
一年多客居异国,再回到这座城市,一草一木看起来熟悉依旧,街景,也似若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
顾梓扬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穿梭,碰上红绿灯时,就随意看看车窗外的风景,在记忆库中搜索着,这个地方他和王晗是否曾经一起走过。
所以,夜市再怎么喧闹,路人的笑声再怎么悦耳动听,都丝毫无法舒缓他郁闷的心绪。
这种一想起就让心脏阵阵收缩的郁闷,怕是,再也找不到办法舒缓了吧。
当他驾车经过郊区那座奢华的映环私家花园时,一向畅通无阻的路,却罕见地塞起车来。
这地段,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繁华了?
顾梓扬把头探出窗外,视察了一下情况:堵在自己前面的有四辆车,具体原因不明。
兴许又是出什么交通事故了吧。这年头,驾校越来越多,一拿到驾照就大摇大摆地开着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的更多。在这个马路杀手越来越猖狂的年代,泯绝人性的,撞人了不仅不救助,干脆倒个车再来碾压,使伤者从痛楚中“解脱”,以绝后患。
他叹了一口气,本想掉头绕道离开,却正巧听到了路过的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的谈话:“我们要不要回去帮那位老爷爷?”
“千万不要。谁知道会不会好心被狗吃啊。现在帮了人、被反咬一口的新闻隔三差五地在电视上播着,我们还是别去做这个冤大头。”
“可是,他看上去很……”
“别可是了,反正路过的人那么多,我们不帮,也会有其他人帮的,又不是人人都像我们这么想。走吧,现在多管闲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
“……”
拒绝回去帮忙的女生,一脸谨慎地拉着另一位犹豫不决的女生,迅速走进了一家便利店里。
顾梓扬听完了她们的对话,大概也清楚了造成这次交通堵塞的原因。他撑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开车开进了附近的停车场里,决定下车去看一看。
事发地点,是映环私家花园的铜雕镂空大门正对着的马路处;当事人,是一位目测年过七旬、满头银丝的老爷爷。此刻,这位老人正半侧着身躺在地上呻吟,膝盖处被磨破的布料,沾着丝丝暗红的血迹。
顾梓扬不禁皱眉。他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这儿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过路人不少,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搀扶这个老人一把。大多数人,都只是同情地看了一眼老人,然后目不斜视地继续匆匆赶自己的路;更有甚者,直接对此视而不见,只当什么事都没有。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社会风气,实在让人心寒。
顾梓扬犹豫了近一分钟,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就此撒手不管。他刚迈出一步向老人走去,忽觉手臂被一股力量牵制住了。他立即警惕地回头,只见一位西装革履、头发刷得乌黑发亮、顶着一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眼带警告地对他道:“年轻人,闲事少管。我们这里每个月啊,都要闹上几出这样的戏,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知道彭宇案吧,这些老人了不得,狠起来比贼还可怕,先使个苦肉计什么的博取你的善心,然后再诬陷你,让你有理说不清,可别上当了啊。”
“……”顾梓扬一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一年多,人虽然不在国内,但是他也一直在关注着国内的消息。这种事他也算是在新闻里看得多了,难不成今天才一回国,就要来个亲身体验了?半响,他才对中年男人道,“谢谢,我不了解情况。”
“年轻人,善良,可惜。”中年男人松开了顾梓扬,语含深意地说了几个字,摇着头、夹着公文包走开了。
顾梓扬僵在原地,一时失了主意,陷入了纠结的状态。
帮,还是不帮?自己绝非铁石心肠之人,但也担心若真如中年男人所说的,善事没做成、倒惹了一身腥,不就自找麻烦了吗?若因此招惹上官司什么的,那可就真出大事了。
就在顾梓扬不知该如何处理之时,一位身着纯白素色长裙、披散着及腰长卷发的女子,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里。女子步履匆匆地走到老人身旁,把老人扶起,并从自己的手袋里取出了纸巾,细心地轻轻擦拭着老人膝盖处伤口的血迹。
“有没有哪位好心人,可以过来帮一下忙?”女子扯着如夜莺般清脆动人的嗓音,询问着周围路过的人。
昏黄的路灯把淡淡的光洒落在女子化着素净淡妆、白皙的皮肤上,犹如一圈圣洁的光环将她层层笼罩。
美好的,就像一位从天而降的天使。
见没有人理会自己,女子先是低下头,柔声安抚着表情痛苦的老人,“爷爷,您忍忍,我马上送您去医院,”后又提高音量,重复问了一遍,“哪位好心人,可以抽时间来帮一下忙?”
顾梓扬这才反应过来。顾不上再费时间权衡利弊了,他赶快几大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对女子道:“我来帮忙。”
“谢谢。”女子礼貌地微笑致谢,问道,“请问您有开车吗?”
“有,我送这位老爷爷去医院吧。”顾梓扬边说边蹲到老人前侧,道,“老爷爷,我背您。”
女子帮忙扶着老人到顾梓扬的背上,不忘对老人道:“爷爷,再忍忍就好了。”
老人忍着痛点了点头,用些许颤抖的苍老声音道:“谢谢,谢谢你们。”
顾梓扬背着老人走到自己的车前,把老人安置在了后车座上。
女子冲顾梓扬点头浅笑,也跟着钻进了后座,以便照顾老人。
顾梓扬因女子这一没有距离感的笑微微晃神。他从车里的镜子中看了看一脸担忧的女子,迅速把车开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待医护人员帮老人包扎好伤患处后,一直站在老人身边的女子俯身凑近老人的耳边,轻声询问道:“爷爷,您知道怎么样可以联系上您的家人吗?”
老人点了几下头,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在女子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屏幕上,点出了一串号码,“这是我儿子电话。”
顾梓扬在一边看着,眼底掠过了一丝惊讶。
“好,”女子拨通了电话后,递给老人,“爷爷,您听。”而后,她退到一旁和顾梓扬并排站着,不打扰老人讲电话。
顾梓扬只觉自己的鼻间,瞬间被一股素雅的百合花香所侵占。他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起身边的这名女子:较浓黑的眉,修整得宛若一弯新月;一双黑亮水润的大眼睛上方,点缀着浓密卷翘的睫毛;鼻子高挺、唇瓣绘着淡淡的粉色唇彩,五官清秀而精致,加之举止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优雅气质,这确是一位清新脱俗、非一般女子可比的美人。
察觉到了顾梓扬的目光,女子侧过脸来,莞尔一笑:“今天,谢谢你。”
顾梓扬微愣,脸上飞掠过一抹红,道:“客气了。我不过和你一样,都是助人。”
女子抿嘴轻笑,不说话。
顾梓扬再道:“看你这么热心,我还以为这位老人,真的是你的亲爷爷。”
女子摇摇头,“不是。举手之劳而已,费不了多少时间。”
“难道你不怕‘彭宇案’,在你身上重演吗?”顾梓扬见女子如此淡然,又想起方才那个警告自己的中年男人的话,忍不住问多了一句。
“‘彭宇案’是什么?在那个案件中,彭宇自己承认了他和老人确实发生过相撞,所以,能代表什么?”女子的声线如微风般温柔,“不过,扶老人反被敲诈的事,媒体报道的确实很多。你会怕吗?”
顾梓扬语塞,没有作答。这个问题让他不知如何作答。肯定回答吧,非他的本意,否定回答呢,又有损男子气概;不答,似乎又有某种程度上默认的意思。他感到有些尴尬,避开了女子探寻的眼神,选择了沉默。
“其实,我也怕。”女子见顾梓扬不语,自己给出了回答,“但是,我更怕等我老了,将来有一天在街上不小心摔倒了,再也没有人会抱着侥幸不被讹的心理,来扶我一把。”
顾梓扬心头一震,顿感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矮了半截。
女子不再看顾梓扬,走过去和老人谈笑。几分钟后,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低头又和老人说了几句话,又走向顾梓扬,道,“我还有点事,恐怕得先走一步。可以麻烦您在爷爷家人来之前,照顾一下他吗?”
顾梓扬点头,答应道:“好的。”
女子微欠身致谢,而后踩着脚下那双银白色的细跟凉鞋,款款地下了楼。
顾梓扬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出了神。直到老人唤他,他才如梦初醒。
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顾梓扬自嘲地摇摇头,询问着老人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