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缠斗

归墟静默如初，不分白昼黑夜，不分四季更迭，唯有漫天的记忆碎片闪闪发光。
我坐在归墟底部，无视自己到底用了多久来到这里，无视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脑子里也没有那么乱，仿佛在一瞬间，我那些随时随地冒出来的古怪念头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貘无梦，我不能靠睡觉打发时间，归墟上隆隆的瀑布里有很多水产，饿了我就上去抓几条鱼来吃，吃饱了再次坐在归墟的下面。
生来头一遭，我居然主动地修行，两种不同的气息在我体内轮转，左侧炙热右侧寒冷，一正一邪，互相并不交融更不斗争，仿佛它俩已经达成了什么和平的协议。
不练功的时候我就捏起一片记忆的碎片来窥探里面的机密，那些被主人抛弃的回忆，深藏着那些人心底最深切的感情。
有一个书生，寒窗苦读多年，抛开了世间纷纷扰扰，目睹青梅竹马红妆花嫁入了别家。当他终于金榜题名，进入翰林院，编修那些重重的书籍时，他在某一夜伏案恸哭，一生劳碌拼搏，最终却不懂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一个女子，一心要寻求高人一等的夫婿，狠心断绝了贫寒的恋人，如愿以偿嫁入豪门，婚后也并没有生活不幸福。曾经的恋人另娶他人，后来也转运腾达。再一次宴会上她看到自家夫婿和曾经的恋人站在一处闲聊，都是风度翩翩各有千秋，她转了身便落泪，死后抛却了她和恋人的回忆。
一个武官，征战多年，爱马如命，在人生最后一场战役之中，爱马命丧冷箭，他为了突出重围弃马领兵步行突围，敌军将他围困孤山，斩马首激将。最终他被困死，死后恳请阴曹为他抛弃了这段回忆，我猜，他心中一定希望自己当时并未领兵突围，而是和爱马一同战死。
……
所有的悲痛，从不源自金钱功名利禄，源自人心底最深处那一块地方，那块地方最柔软，最难忘，最痛苦。
我看过一片又一片，难以抑制的思念起李克淳来。
三百岁的生命里，我从没有如此毫无道理的思念一个人，与那些记忆的碎片相比，我与李克淳从未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仿佛世界上不存在让我们深爱彼此的理由。
可是情之一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曾经不知寂寞只知道无聊，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做寂寞，那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恰好不再身边，却又难以驱赶下心头。
我不知时光如何流转，只知道自己的头发正在生长，越来越长。貘和人不一样，头发不是因为时间生长，而是因为灵力生长。我这样日日埋首修行，也不知灵力到底增长到了什么地步，只觉得衣着也逐渐有了变化。
我身上的衣衫本就可以随心改变，之前从不关注服装，一味是白色肥大的衣衫，只求舒适而已。
如今白色衣衫逐渐窄小收紧了腰肢和肩膀，红色与银色的花纹逐渐形成，归墟没有镜子，我也不知自己到底看起来是否瑰丽。
至于外面，我更加难以知道消息，我盗取息壤的事情不知有没有给师尊和族人带来灾祸，那些被息壤修筑起来的长堤是否被天帝派人拆除？
我仰望归墟之上的天空，想要出去承担那些结果，却又十分恐惧，抽骨，雷劈，火烧……
每每想起天帝的刑罚，我就恐惧得浑身颤抖，期望这件事或许会无声无息的消散，没有人会因为我受到惩罚。
这个世上的事情有一种奇怪的规律，比如我小的时候，总希望自己不练功但是又不会被长辈们看出来偷懒，但是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他们总能抓到我不练功，然后我就会被狠狠的惩罚。
阿兄说，做了错事，别盼着没人知道，因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龙煌从天而降的时刻，我腿一软坐在地上，他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竭力思索我叫什么名字，我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墨？”龙煌挠了挠头。
“上仙。”我低头，该来的果然总是要来，万幸来的是龙煌。
“你怎么变了样子？”龙煌凑近了把我拽起来仔细打量，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比从前瘦了些，但是应该变化不太大。
龙煌从怀里掏出镜子递给我，面带愁容，我奇怪为何他总是随身带那么多镜子。
对着镜子一看，虽然很骇人，但是我已经很难因为这件事情感到震惊了。
我右侧的面颊上生出一快红色的印记，火焰的形状，说不上丑陋也说不上好看，眉心处长出一粒红色的痣，我见识虽然短但是也认得，那块痣名称叫做仙印，那代表我的灵力上升了一个档次。
“阿墨，跟我走。”龙煌伸手扯我的袖子，我下意识的缩了缩，后背猛然爆出一阵强大的气息，身体悬浮上了半空。
我自己震惊，龙煌也长大了嘴，镜子还在我手里，只是镜面太小，我左看右看，很艰难才看到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双羽翅，右边是红色，左边是白色，猎猎扇动风雷之声。
我在办公摆手：“上仙，我怎么了？”
龙煌一跺脚升到我面前，伸手道：“阿墨，不要害怕，跟我走，收了你的灵力。”他的眉头深深锁着，很忧虑的样子，我迟疑着将手放在了龙煌手心里，缓缓放松身体，身后的风雷声逐渐消失。
龙煌拖着我的手飞上归墟顶端：“阿墨，我带你去天帝面前，有些事情你不能一直躲避，我和白镜他们会替你求情。”
我不语，这是最好的结果，是最应该发生的结果。
白镜、龙煌、金寿、紫台……或许还会加上青煌大侄子他们……
我一个小小妖孽何德何能，惊动了几乎一代仙人替我求情。
心口暖了起来，虽然还是很怕刑罚，却不似从前那样害怕，因为知道纵使受到天帝惩罚，我还有他们，侥幸不死我还能继续秀良，若是死了也不枉费我来着世上三百年。
唯一遗憾，来不及向李克淳说一句再见。
慢慢长路，本不必飞的太急，我看着一片瀚海，海上波涛如同刀刻的痕迹，层层叠叠前仆后继。
龙煌忽然停下了脚步，我也停住，左顾右盼这里并非任何值得停下的地方，附近也没有人，为何要停在这里？
龙煌没说，表情严肃，我没好意思问，随着时间过去，我感觉到一丝气息在靠近。
那气息有些熟悉，却又完全想不起在何时何处遇到过，我心里莫名开始紧张，死死抓住龙煌的袖子，龙煌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顶，淡淡的说：“或许以你现在的能力，能够躲过去。”
“是天帝的人来抓我么？”我的牙关开始颤抖。
“不是。”龙煌厌恶的皱皱眉头看向天边，我也看过去，几个黑点正在靠近。
越来越近，人影逐渐清晰，其余的人都很面生，有两个人看起来很眼熟，一个是妙风，另一个是太清上人。
妙风一直缩着脖子，靠近了也不敢看我，太清上人却冷笑着一挥手中的拂尘：“小妖孽，到底落在道爷手里。”
他当真大胆，见了龙煌居然不打招呼。
“你凭什么抓我？”我微微有些怒意，尤其是看到妙风居然站在他身边一起帮忙我就更怒。
而且有龙煌在我身边，我说话也硬气的很。
“凭你身上那颗珠子，你犯了天条，道爷替天行道，哼哼，那颗珠子还不被我炼出来？上，把这个小妖孽给道爷带回去！”太清上人完全没有把龙煌放在眼里，我震惊的看着龙煌。
龙煌开口：“太清上人，你莫要太得意，我已经知道是你带走阿墨，找你的太清山并不难。”
“来得及再说！”太清上人一挥拂尘，龙煌晃了几下消失了。
原来龙煌并没有亲自来，大约是谁也想不到我能藏到那里去，天下又太大，他们只能用这种方法造出多个幻影分身来寻找我。
我运了气，背后风雷声再次响起，只觉得心头怒火越烧越旺盛，双眼都在发烫：“谁敢惹我？”
“好厉害的气息，哼哼，上，排气阵！”太清上人大吼一声，他的弟子们将我围在中间，妙风也在其中，举起他那柄长得离谱的剑，这一次他记得没有把剑捆在背后。
“让你看看我的厉害！”怒火让我无法自控，下意识的出手，身手却非常的流畅，仿佛那些招式已经炼进了我的血脉之中，左右两手挥舞出两道强烈的气，气势如剑，一红一白和双翅辉映，与气阵道士们的武器相交便生出兵刃撞击的声音。
海面被我们颤抖的气息搅动得风浪翻涌，浪大得水珠飞上天散成一片水雾，湿了所有人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