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一笑勾魂

今日的宫宴有些不寻常。
虽说菜式还是多得吃不完，菜名还是长得听不进，各处的碰杯饮酒声毫无差异，可慕羽零还是觉得很怪。
怪在哪里？直到苏复拉着她上前给苏铭敬酒时她才发现。
苏铭尚未立后，身旁本是不该坐人的，当然他母后已故又是一回事。可今天，竟然破天荒地一左一右坐了两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女人，浓妆艳抹，在酒精的催动下，双颊微微泛红，竟然平添一番艳丽，连慕羽零都不禁看呆了一呆。
可是……他这是有什么用意呢？
这阵势，颇有一番让简玥同紫苑争男人争一个头破血流的味道。
方才苏复跟她说什么来着？紫苑不是好人么？她向来都待她挺不错的啊，在王府受罪时，是她帮自己的忙。她荣升贵妃以后，却也时刻不忘她，隔三差五就把她请进宫来，看了许多奇珍异宝，连那曼陀罗花都送了几株给她，要她相信她要对自己不利，倒还真是难。
回到座位上，慕羽零凑过头去悄悄问苏复，“你王兄……这是想要立后了？”
苏复微微眯眼，侧头望着她，眼神里蔓延出一股危险的气息，“零儿，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反倒对你无益。”说罢，又微微提高了音量，用全场皆能听到的声音道，“噢对了，影帘同我说府中下人不够使唤了，欲新招一批下人，零儿你意下如何？”
台下宾客听到“新招下人”这一话，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王府招下人啊，这可不得了，招的丫鬟那可是进宫当妃子的料啊。高官们家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个女儿，若是能进王府当那么一下下丫鬟，然后一步登天进宫博取皇上欢心，一不留神便从官变成了皇亲国戚，乖乖，这算盘真是打得过。于是，各位宾客一边碰杯道“贤兄近来可是政绩不错啊，愚弟当真自愧不如”，一边道着“哪里哪里”的客气话，竖起耳朵聚精凝神地听着王爷王妃的对话。
还好慕羽零并没有让他们失望，说话的音量也没经大脑压制，有些疑惑道，“问我做什么？要招便招了。噢对了，家丁就不用招了，招丫鬟便好。”
又没有什么挑挑抬抬的粗重活，砍柴什么的几个不就够了？男子吃饭吃得特别多，而且按照苏复隔三差五就买粮分发百姓的做法，没准儿多久以后她就得到王府门口去领救济粮了。
然而慕羽零这话正好中了场上宾客的下怀，各自仍然碰着杯喝着酒谈着客气话，一边暗藏心事思忖着得赶紧把自家姑娘送进王府飞上枝头，一顿饭吃得倒是好不痛快。
宫宴临近尾声，苏铭举起酒杯，朝座下喝得七荤八素的高官们敬酒道，“今日是朕册封玥妃之日，特地设此宫宴，诸位爱卿可还尽兴？”
众人早已意识模糊，只能凭借本能举起杯子，豪饮入肚。慕羽零举杯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简玥的位子，要比紫苑的高出那么一丢丢。
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君王，寻常人不仔细看是断然分不出这两个座位的高低的，然而坐者有意，尤其是这种宫廷之争，定然是尤为在意的。寻常人看起来的平起平坐，在局中人看起来，却是一者荣傲一者羞辱，这始作俑者却还装得与他毫不相关一般，倒是十分像。
退席时，慕羽零瞧见紫苑广袖之下露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漂亮的指甲上染了如同雪中一点红梅的血。
那是指甲嵌进肉里，生疼的苍白和心伤的血液。
她开始相信，紫苑并非善类了。
拿了几株曼陀罗，慕羽零跟着苏复连夜回了王府。不知为何，在看到紫苑对权势之争的强烈反应以后，她开始害怕同紫苑相处，好似没准哪天她就会把自己吃掉一般。
深宫中的女人，心门就像宫墙那么高，城府就像皇宫那么深。
她惹不起，躲得起。
次日，影帘便带来了一大群姑娘到苏复面前，“王爷，奴婢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选了些样貌端正的，然而……她们的出身……”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说无妨。”苏复手中的朱砂笔未曾停下，眼眸也未曾抬过一下。
影帘踌躇了一下，选了四个没有那么突兀的字眼，“非富则贵。”
苏复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很快便又垂下来，“富贵之人，做不了贫贱之事。”
众小姐被他这一笑，竟然笑丢了魂去，那样轻轻地勾唇，竟然如同天上的神仙一般，不需言语，便可轻易勾了人的魂魄去。
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他后来所说的话。
“嗯？”苏复见没有离开的声音，抬起头来，略略有些惊讶，“决心倒也坚定。”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今日便先到这里，明日再选。”随后挥挥手，“回去罢。”
众小姐沉浸在他那个明朗地好似太阳一般的笑容里，鬼使神差地转了身，鬼使神差地出了门，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家里。面对家人心切地盘问“如何了如何了”，却只知傻笑，“好……帅”。
慕羽零扶着一户人家的墙默默扶额，这苏复一个笑便把她们迷成这个样子了？掏出镜子看着自己咧开一个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问自己，“我笑得不好看吗？”
镜子:“……”
另一边，苏复从袖中掏出一个图案递给待命的影帘，言语里满是冷色，“明日验身，仔仔细细地瞧着，若有这个图案在身上的，务必留下来。”
影帘小心翼翼地接过图样，“恕奴婢大胆，这是……”
苏复脸上闪过神秘一笑，“这是允字。”
影帘扶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那些姑娘身上找允字，但是有一件事真的不能不说，“王爷，您能不能别这么经常笑啊，今天那些姑娘都快要扑倒你了，也不怕王妃吃醋么？待她回来了你就惨了。”吞了口口水，她把那句“连我一把年纪也都快要被你迷倒了”给吞了下去。
苏复:“……”他很经常笑么？
——都是慕羽零害的！
见他好像陷入了沉思，影帘悄悄退后了两步，一转身正好看见了慕羽零回来，便轻声道，“奴婢先退下了。”直直走出了房门。
慕羽零点点头，回身目送影帘离开，方回头，却看见苏复笑着望了她许久。
慕羽零被看得心里发毛，连连退后了几步，玉指毫不留情地戳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苏复笑得越发灿烂，“我分明是柔情万千地看着你呀。”
“得了吧，”慕羽零毫不留情地戳穿，双手在他脸上捣鼓着，把他扬起的嘴角扳平，“以后只能在我面前笑！”
“你以为你家夫君不笑就不会有女子思慕你家夫君了吗？”
“……少臭美了你。”
“你以为你家夫君不臭美就不会有女子思慕你家夫君了么？”
“……少自恋了你。”
“你以为你家夫君不自恋就不会有女子思慕你家夫君了么？”
“……”
好吧，慕羽零完败。
“阿复。”慕羽零百般讨好地黏在苏复身上，苏复无奈，听到她这样叫他名字，怕是没有什么好事了，果不其然，“年关将至了，陪我去客栈看看师傅他们好不好？”
一提到师傅，苏复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跟慕羽零拉开距离，“你自己去就好了，我不去。”
“不要这样嘛……”慕羽零死缠烂打永不言败，“我是你过门的妻子，陪我回趟娘家不行么？”
苏复扯出一抹勉强而淡漠的笑，“你是凌家后人，我陪你回凌家倒是可以的。”
“凌家……”慕羽零也有些呆了，“可是……凌家被你王兄灭门了。”
听到她这般无情绪的话，苏复知道自己是戳到她痛处了，便轻轻顺着她的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零儿，你莫要任性，待我查明真相，再作计划也不迟。”
慕羽零却猛地推开他，“你同他是骨肉至亲，他是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你自然是护着他的。我呢？我姐姐在你的府里养着，她想要杀我，而我，我只能忍着，她是我的亲姐姐啊，我的亲人啊，她怎么忍心……她怎么可以举起那把匕首。阿复，你知道么，被骨肉至亲谋杀的感觉。”
被骨肉至亲谋杀的感觉……
苏复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他不知道，可他的母妃，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