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亡人未亡

顾言欢从殿内出来，顾言轻早已站在殿外等待。如今的顾言轻不似从前，不再是闺中小姐，而是史无前例的一朝女相。当年天灵国初建，众臣本意是再请顾相担此重任，可顾良傅以年迈为由推辞，无人敢接此重任，顾言欢推出顾言轻。
内官们从殿内将那女子的尸身抬出，雪白的布料染上鲜红血色，强烈的刺激着神经。顾言欢看着那具尸体被抬远，出声问道：“那个女子，是谁送来的？”
“安远侯派人送来的，估计又是咱们那好姐姐出的主意。”她一身官府与顾言欢并肩而立，除了顾言欢那经久沙场的满身杀气，其他的毫不逊色。
四年前，顾良傅为使顾言梦安分守纪，将她嫁给玉疆王室远宗长子万铭。一年前天灵建国，万铭一家建国、护住有功，长子万铭封为安远侯。
顾言欢沉默不语，只是手一直在不停的抚摸着剑柄。常人见这动作，多半就会认为她是动了杀意。可只有顾言轻、萧莫、万生这少部分人才知道，她是在纠结。于理，顾言梦是安远侯夫人，出此计以色误主是大罪；于私，她是两人的家姐，需顾及血亲之情。
顾言轻看着她这个动作，说道：“这件事父亲是知道的，他说了，这么多年她都不知悔改，不需要再对她客气什么，给她留一条活路就好，其余的就随你了。”
顾言欢停止了动作，这话已经说明了顾良傅对顾言梦有多失望，但毕竟是亲生骨肉，还是不希望她死。这些年，顾言梦不断挑战着顾言欢的底线，嫁人以前顾良傅尚且能对她管教一二，嫁人后万铭对她唯命是从，纵然她的一切举动。
顾言梦是幸福的，有个护着她的父亲，有个爱她的丈夫。同时，她也是无情的，看不见眼前拥有的幸福，执着于自己的所谓的仇恨。
顾言欢仔细的想了想，五年过去了，她变了，顾言轻变了，万生变了，所有的人与物都变了。但顾言梦却从来没有变过，一如既往的莫名的恨着她。她突然想起当年和萧孜翼一起离开离开林望家时，她和他的那段对话。她说过，人生哪能只如初见……“很久没有去看她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
她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如今的顾言欢，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却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当顾言梦听见下人来报说顾言欢和顾言轻上门拜访的时候，她确实有些不知所措，按以前的惯例，她们两人只会对此置之不理。
万铭握紧她的手，“凡事有我，别怕。”说完，便吩咐下人去带她们进来。
顾言欢一进门，远远就看见顾言梦凸起的肚子。她上前看着她的肚子，吓得万铭将顾言梦挡在身后。
“几个月了？”清冷的嗓音响起。随后而来的顾言轻看见这大肚子的顾言梦倒是淡定，手下的人早已向她报告了此事，她已经有了准备。
“六个月了……”万铭毕竟是亲封的安远侯，见过不少大世面，定了心神说道。
她直直的盯着她的肚子，仿佛她的视线已经穿过她的肚子，看见了里面的胚胎。顾言梦已为人母，母性令她生了恐惧，不敢再向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她躲在万铭身后，双手死死护着肚子。
顾言欢看了一会儿，留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离去。
顾言梦见她离开，当即松了口气，额上已经起了冷汗。万铭转身替她将冷汗擦干，轻拍她的后背，平复她的心情。
顾言轻看着顾言欢走远，也看着这俩夫妻的动作。她出声说道：“记得自己以前做过什么吗？”
此话一出，顾言梦的心情再难平复，她抬起惊恐的双眼望着顾言轻，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连嘴唇的血色都淡了下去。
“既然记得，就安分守己些，就算你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积德。”虽是说已经对这个姐姐没什么好感了，但她还是得提醒她。毕竟她做的事，太多了。顾言欢也许能原谅她以前所有的挑衅，但这件事情，她若是知道了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当夜，顾言梦突病，对外宣称是孕中忧虑所致，但真正的病因是什么，知情者心知肚明。
现如今天下一分为二，琅国、天灵各据一方，两国战事僵持，都难以再向前前进。琅国逍遥王单由心被生擒，消息传回琅国，琅王单澹寒立即议和，与天灵签订三年内互不相犯的协约。
顾言欢处理好事情就回了驻军地，知晓协约已达成，亲自护送单由心出城。
离别之际，单由心问她：“王兄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一个未亡人而已，没有什么好提起的。”
未亡人啊……她到底还是一心念着萧孜翼，到底还是为他而活着的。
单由心随前来接他的人离开，他走到半路时回头看向她，她还在那里望着远方，那个方向是琅国王宫的方向，是单澹寒的方向。她是不是想着何时能攻破这些城池，攻进王宫，以单澹寒的命来告慰萧孜翼的在天之灵？
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单澹寒，“顾言欢还活着。”
他有幸，见到了单澹寒生平第一次不知所措。单澹寒听见这个消息，便宣布退朝，留下他一人。他看见他带着欣喜的表情问他，顾言欢现如今怎么样？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想起顾言欢的样子，他带着哀伤的语气告诉他，“面目全非，行尸走肉。”
单澹寒听见这样的答案，脑中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了那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叫单由心下去，自己如何进入他一人知晓的密室的。
他跌坐在了地上，仰头大笑起来，可眼中却泛有泪光，“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密室只他一人的声音在不停的回荡，没人回答他。一代王者，只能在暗处摊开自己的伤。
战事暂停，一切安排妥当便班师回朝。大军行军速度慢，人数多，只能行官道大路，经末山而过。过末山时恰巧碰上雨季，连绵不断的雨水令道路湿滑，难以前行，顾言欢只好下令停止前行。
一到这个地方，萧莫就看出她心事重重。他知道，顾言欢第一次和萧孜翼相遇是在末山，第一次并肩作战是在末山，她义兄义母等人葬在末山，她与萧孜翼的死别也是在末山。“你去吧，这些事我来就好了。”
“……麻烦你了。”
“顾言，要是……遇见小云，替我问她一句好。”他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个人。
“好！”
驾马行在过去走过的村庄道路上，早已没了初识模样，家家门户紧闭，躲在门后看着她这个经过的陌生人。
都变了，都变了，都变了……
她跟着记忆找到了林望的家，她本以为这里会荒废得一塌糊涂，却不想这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变成了一座大宅院。她下马上前敲了敲门，门内的人一开门，看见她吓了一跳，立马把门关上，却还是慢了一步。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是萧孜庆身边的人？”她手中的剑挡在门缝中，看着那个人。
“不不，大人您记错了！”那人被急得满头大汗，一副打死都不承认的模样。
顾言欢的眼神冷了冷，一使劲便将门给推开了连同那人也给推倒在地。她看了那人一眼，迈开步子向里走去。
“姑父，你看，是小兔子哦！”孩童稚嫩声音在院中响起。
“该玩够了，该练字。”温和的声音随之传来。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他，是萧孜庆，消失了五年的萧孜庆！
顾言欢看见坐在椅子上病态的萧孜庆，还有被她吓到躲到他身后的孩子。
萧孜庆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顾言欢，他揉揉那孩子的头，说道：“我以为，不会有人找到我。”
“小云呢？”她并不想和这个人有过多的交谈。
他的手顿了顿，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孩子的手向里面走去，“你跟我来。”
走进屋子里面，她才看清里面摆放的是谁的牌位，有顺王的，有义母张大娘的，有林望的，有添香的……更有小云的……
手中的剑已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她怎会死？”
“五年前那一夜，她就死了。”他说得很是平淡，他已经接受了林云死亡的事实。
“那你呢？你怎么不陪她一起死！”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不受控制剥夺她的理智，剑刃已经划伤了他的脖子，小股的血液醒目的出现在视野里。
“不许你欺负姑父！”小孩子过来抱住她的腿，哭喊着张口咬了上去。
“平安！”
就这么一声，便使她拿不稳手里的剑了，她放开剑，伸手去摸平安的头，平安却躲开，挡在萧孜庆的面前，警惕的看着她。
顾言欢蹲到地上，用红色的眼睛看着他，颤着声音唤他，“平安，平安……”
“我怎么不陪她一起死？我要是跟着一起去了，平安又该怎么办？”
他们都一样，亡人未亡，不过一丝执念相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