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节,整个扬州城都弥漫着两种味道,一个是粽子的清香,另一个则是艾叶的芳香。
汪家隔天就备下了许多的艾草,一大早管家汪成就带人分给了各房各院和酒坊酒铺,分别插在了门头和屋檐下。
园子里的花匠也一盆盆的分栽好菖蒲,各房各院的门口都摆了两盆。平时长在水池边无人顾及的菖蒲今儿也真正的热闹了起来,根根都长的粗壮有力,细长而尖的叶片随着风儿摇曳生姿。仿佛它们也是知道,自己只不是应应时节而已,所以要把自己的繁华卖力的在这几天展现了。
过节是孩子最开心的时候,南院三姨太的闺女茹妹儿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也活泼了起来。
三姨太翠儿烧香拜佛,祈求女儿平安周全。说来也怪,自从听了雪露的提议,在树上朝东挂了铜镜和刀,茹妹儿的身体竟一天天好转,不消十日,完全恢复了活力和精神。
今儿是端午节,三姨太给女儿缝了香囊,手腕上,脚踝上,脖子上都系了五色丝线。茹妹儿已经丢了一次魂,三姨太想着是该避避邪气了。
三姨太看着茹妹儿在屋里院外玩的不亦乐乎,心里也是放心不下,忙叫丫头奶娘跟着,一步不离的照顾着,再也不能出什么乱子。心里放心不下女儿,肚子又怀着一个,三姨太自然是辛苦极了。
天气渐渐的热了,身子渐渐的重了,人也越发的感觉到惫懒。三姨太想到晚上还要去正宅那边参加家宴,心里就不舒坦。她一惯不爱与人打交道,再则这几日身子也不爽,便在心里思量着晚上寻个理由不去便好。
二姨太白氏也是一大早就到了琳琅这,帮衬着给琳琅梳妆打扮。那匹云锦的料子给琳琅裁了一身长夹袍,赶工赶点的今早给送来了,还好没误了事。一阵装扮后,在辰时三刻时分,琳琅被老爷派来的轿子请去了龙舟会的现场。
太太杨氏这边也是忙的不可开交,但毕竟操持家务这么些年,忙虽忙,也是井井有条的。筹备家宴是件极繁杂的事情,杨氏事无巨细,却又统筹得法,人虽辛苦,心里却是极大的满足!毕竟操持家宴这样的大事,只能是正室太太才有的责任。
但是今年杨氏心里明显的有点不痛快,老爷带了琳琅去龙舟会,大大的折了她这个正室太太的脸面。
对于汪仕莲这几年的风流事,杨氏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嘴上却从来不说,她也明白所谓看破不说破,夫妻才有得做。但是唯独她有两条底线是不能触碰,其一她只在乎儿子,第二她注重的是正室太太的体面。今儿龙舟会这事可真真伤了她的心了,杨氏心里盘算,等过了端午再来计较。
辰时三刻,这厢琳琅的轿子才出汪家的门,那边汪仕莲和杨氏的大女儿汪竹怡和姑爷陈寒松也携了节礼归宁过节来了。
母女俩半年不见自是一番家长里短的絮叨,姑爷陈寒松给杨氏请了安就告辞离府。陈寒松在衙门当差,龙舟会是官府主办的,所以陈寒松也是耽搁不得,稍微寒暄几句就去了瘦西湖,只待龙舟会结束,晚上再来家宴小聚了。
汪家这边杨氏准备家宴暂且不提,先说瘦西湖龙舟会这边已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了。
瘦西湖原名保障湖,只因乾隆年间寓居在扬州的诗人汪沆的一首诗:“垂柳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所以便改了名字,不过话说这瘦西湖三字总是比保障湖来的文雅好听些。
瘦西湖也因为乾隆爷游玩了几次而更加名声在外了。湖上名桥依次横架水面,两岸花柳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扬州名桥众多,比如大小虹桥,廿四桥,而五亭桥则是名桥中的翘楚。所以历年来龙舟会的观礼台和祭台就设在了这五亭桥上。
江南水道众多且水势较为平缓,故而建的桥大抵都是拱桥,曲桥之类,造型秀丽清瘦,自成一景。而五亭桥却独树一帜,造型兼具了北方的雄伟和江南秀丽。桥身巍然耸立在水面,桥上建亭,五个亭子飞檐翘角,相倚呼应,亭内藻井,梁柱,扶栏饰有艳丽的彩绘。因为今儿是端午节,所以亭角,扶栏都系上了大红的绸带,装饰的更加富丽堂皇。
琳琅随汪仕莲抵达五亭桥时已经接近午正十分,围观百姓一看是汪家的轿子到了,人群自觉的分开一条路,汪家一众数人便往桥上走去。管家汪成走在先,后面跟着两个伙计,汪仕莲走在当中,琳琅由海棠扶着紧跟其后,余下的便是几个家丁垫尾了。
围观众人一看到琳琅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真漂亮啊”“名不虚传”之类。更有好色之徒一直盯着琳琅看,似乎眼珠子都要看的瞪出来了。后面人想往前挤,前面的人看不够,只差老天爷给点色胆就冲过去摸一把了。官府衙役们一看人群有点骚动,只得上前哄赶,硬生生的挤出了一条路给汪家众人。
瞧着看琳琅的大抵都些年轻未婚人士,估计成家的男人们早就被自己家的媳妇揪着耳朵撵回家了,也有不怕老婆的死命往里挤,只留下一些个半老徐娘或者新婚小娘子在人群外尖酸捶骂。
琳琅今天也真是端庄漂亮。且不说妆容娇媚,也不提发饰精致,只是着一身的云锦牡丹夹袍就让众人惊呼不已了。在阳光下一品红的浓烈和着金丝的光芒,璀璨夺目,丝线织就的牡丹姚黄魏紫,富丽端庄。
真是莫叹牡丹花中王,今朝予人做衣裳。这一路过来,琳琅宛如走在了花间似的,人映着花,丝毫不输了风采。花衬着人,则凭空多了几分灵气。琳琅本就生的丽质天成,今天穿了这“一寸锦,一寸金”的云锦牡丹夹袍,更是风姿绰约了。
上得桥来,琳琅瞧见已是满满的人。汪仕莲跟众人抱拳打着招呼,琳琅不语,跟着汪仕莲身后,朝自家的位置上走去。
一会儿功夫,听见桥下有衙役喊到:“知府大人到!”,众人纷纷起身迎接,说话间扬州府知府张大人就走到桥上。
来到观礼台,张大人朝众人客套的寒暄,虽说观礼台上的都是富豪人家,但毕竟张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众人哪受得了这等礼遇,纷纷向知府大人请安问好。
张大人的座摆在了桥内正中间,紧挨着张大人的便是汪家,因为每年汪家都是这些纳税大户中的头一名。
虽说扬州的盐商和漕帮都是纳税大户,但是扬州府衙对盐商和漕帮没有直接管理权。盐商归着盐政御使管辖,而漕帮是受漕运总督统领,所以无论盐商和漕帮纳了多少税都直接给了朝廷。
汪家等众多地方商户,缴的税一般十之八九都进了府衙的小金库。汪家是纳税大户中的大户,自然要受到张大人特别的礼遇。
寒暄过后张大人示意众人入座,看到汪仕莲身旁的琳琅,便问道:“汪爷身边这位是?”
汪仕莲回答:“是敝人刚娶的四姨太,倪琳琅”
琳琅朝张大人欠了欠身,行了个礼,问安到:“知府大人万福”
“免啦”张大人瞧了一眼琳琅对汪仕莲说道:“汪爷,我最羡慕你的艳福啊,哈哈哈,对了,我听说今天你们家大公子龙舟擂鼓?”
“是”汪仕莲答道:“竹道今年自告奋勇要做鼓手,龙舟擂鼓,我想这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就应了他,可千万别给我丢脸就是。”
张大人说:“哎,汪爷不必自谦嘛,虎父哪有犬子?我看你们家竹道行,今年再拿一个第一名就是连中三元啦”。
汪仕莲瞧了其他的商户脸色稍有不悦,立马自谦道:“不敢,不敢,去年拿第一纯属侥幸,都是大家谦让的,谦让的”。
张大人又问:“你家二公子呢,怎么没瞧见?”
汪仕莲道:“让他在酒铺守着了”
“你呀,就是偏心竹道,哈哈”张大人说笑道:“这也难怪,毕竟竹道是长子嘛”
“是”汪仕莲无奈的笑了笑,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言语间琳琅瞧见跑上来一年轻人,看穿着装扮不是普通的衙役。年轻人上前朝张大人行了一个礼,说道:“禀大人,时辰到了,要不先祭龙舟?”
“嗯”张大人应允了一声。
随后这个年轻人也朝汪仕莲和琳琅各行了一个礼,说道:“岳父大人万安,四姨娘万安”。
汪仕莲嗯了一声,琳琅这会知道了这个年轻人是汪仕莲长女汪竹怡的姑爷,在府衙当差的陈寒松。
问完安后,陈寒松大声唱喝道:“吉时已到,请主祭官嘉庆十年扬州府进士钱老夫子主持祭龙舟大典”!
随即琳琅看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迈的老者,穿着长衫,边走边捋着花白的胡子,头发也是稀疏花白了,但仍旧梳的一丝不苟,编成辫子垂在脑后。虽老态龙钟,但双目有神,一看就是老夫子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