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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尾声

镜子世界 翌年 2025-03-16 21:31
『缘分这个东西是有时连月下老人都掌控不了的东西,何况你呢,段奚霜。你的命格从帝王而来,今日谱写帝王命,却谱不了自己的缘。』
“华温……”
一袭白衫的华温正拿着一本书卷头也不抬地经过天庭的一处莲池——他刚升仙没多久,对于某些仙法他得尽快熟悉起来,由于他平时不喜与人深交的淡然性格,大多数神君仙子也不太常主动与他打招呼,而他此时正埋头看书,身后却传来女子浅淡的声音,他一恍神,惊诧回头,险些以为他看到了已经消失在世间的伽昙——然而不是。
一身明黄色衣裙的桃夭站在他身后,她的脸上却再也不是一开始到落檀阁时那种坚忍却快乐的神情了,那时候她纵然受过很多苦,然而她都一一挨了过来,从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幸福,而现在,她变得沉稳了许多,就如同许多面对了亲友生死的人一样。
华温看向她的时候眼中并没有笑容,一看到与伽昙有关的人,他的心中便会隐隐疼痛。一阵微风飘过,扫过莲塘一阵清香扑鼻,华温如和煦微风般问道:“你……找我有事么?”
桃夭的眼帘垂了垂,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子递给他,“给,是奚霜让我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华温将书卷夹在腋下,伸手去接那匣子,匣子却不大,手掌那么大小,不过是普通的做工。
这回桃夭的眼神却愈发悲伤了,一开口便是沉郁的声调,“是奚霜去普陀问观音大士讨来的古昙种子。”
他心里的那种痛感再次突兀地袭来,短暂地闭了闭眼,他再次睁开眼睛,努力压下似乎马上就要涌出来的哽咽声音,尽量保持平静地问道:“段奚霜人呢?让他来照顾这颗种子,也是伽昙生前的心愿罢。何况,当初伽昙初到落檀阁,便答应要将自己的本体交给段奚霜的。”
“他……”桃夭已经十分努力地想要扯出笑容了,但她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配上勉强扯出来的笑容格外难看,“自从伽昙死后奚霜整个人都不太对,他平时强装镇定井井有条地去处理每件事,但是这件事情是唯一几乎让他崩溃的事情罢,也许他需要缓一阵子,况且他现在不在天界,也没空照顾……”
“他自己答应伽昙的事情,就应该做到。尽管我们谁也不知道将来这颗种子化成的人形究竟是不是与伽昙一样的性情,尽管我们都知道这颗古昙种子化成人形后将不会记得我们任何一个人,但是我无法否认,这就是伽昙。”华温态度强硬地打断桃夭,说实在的,段奚霜现在这副样子,他真觉得有些火大。
“华温,”桃夭抬起泪迹斑斑的脸看他,“每个人都有想逃避的时候,段奚霜也不例外。他笑面春风地应对了这么多年的世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时候,当初他还是凡人时候,因为他是帝王,赵云遥的死去对他打击虽大,但他不得不作为一个帝王而生存,而现在不一样了,他不用再操劳什么江山社稷,当同样的打击——甚至对他来说是更大的打击——再重复一次的时候,当历史再次重演,你认为若是你,你能扛得住吗?他不过是想逃避一段时间的悲伤,但是他会好起来的,因为他是段奚霜。”桃夭无比坚定地说道。
华温悄然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中那木匣子,一时竟有些为难的感觉。段奚霜就这么放心地把她交给他了?还是他彻底被伤怕了准备断情绝爱,惧怕将来有一天第三次历史重演?不管怎么想华温都觉得这感觉有些怪异,若是伽昙还在,她也定然是不希望在他华温这里生长的罢?然而华温却依旧小心地将匣子收入袖中,一面又问道:“段奚霜去哪了?”
“去了下界,青歌镜的事情还没有完。除了这些事情,他大概还会借着别的任务在下界待上一阵子,怕是……要有个百十来年不会在天界了。”
“我竟想不到,段奚霜这样的人,也有如此的一天。”华温苦笑。
“有何不可呢,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那你和东渊帝君的婚事呢?”华温问她——先前东渊说过等伽昙回到落檀阁的时候他们便会成亲,后来却因伽昙的情况而搁下了。
“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去想什么婚事,伽昙……”桃夭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角,顿了顿,“奚霜又这样,婚事还是先放一放罢,反正我本来也不急。”
“也好。”华温似是叹息地说道。
“对了,”桃夭又叮嘱,“奚霜还嘱咐过我要告诉你,在你殿中西厅那片土壤就十分适合昙花生长,你是新升上来的仙君,身边还没有人照顾着,奚霜那里不久前刚从妖族收上来一个孩子,如今是得了一些道行的小仙子,现在该是已经到你那里去了,特意帮你照看着这株古昙的。这孩子却没有什么仙资名分,随你要给他起什么名字都可。”
“我知道了。”华温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那个熟悉的名字在喉中滚了几滚,不知现在说这个名字还合不合适,但他终究是找不出别的称呼,“伽昙……我会好好照顾的。”
“我信得过你。”桃夭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轻松的笑意。
再说段奚霜在下界,其实也不完全是消极的状态,他是真的有事情要处理——尽管在别人眼里看来此时的他着实有些要逃避现实了。其实若认真地想一想,他为什么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自告奋勇下界来呢,为什么他刚从普陀讨来那颗古昙种子,便直接将它塞给桃夭,逃也似的奔了下来呢——可能他的确是有些想逃避的罢。段奚霜自己却不十分觉得自己消极,因为他已经差不多要强迫自己将那些事情忘记了——有些事情他想起来就仿佛是绞碎了心肺,久而久之他练就了遗忘的本事,若是别人不提,他便可以自己假装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那些不过是梦,不过是一场梦。那种痛彻心扉,连吸一口气都仿佛疼得眼前发黑的感觉,让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当日伽昙的精魂熔进了青歌镜,青歌镜复原便只差苇烨的有情泪,为了这个,段奚霜费了点心思,他特意去拜托了文昌帝君,尽管一开始文昌帝君有些排斥,不过他与段奚霜向来交情还算可以,又因为知道段奚霜和伽昙的那些常人听了都不得不动容哀叹的渊源,便也帮他做了这件事。只是又引得苇烨伤心了一番,追着段奚霜说要吸他的修为来做报酬,却被段奚霜一句轻飘飘的“若能帮她实现最后的夙愿,你将我修为全拿走也无所谓”给堵了回去,一向与段奚霜打情骂俏的苇烨也深觉得段奚霜变了许多。也许段奚霜这漫长的一生中总共只有两次蜕变,不是他做凡人时候的登基为帝,也不是死后的升仙,而是赵云遥的死去,和伽昙的消陨。第一次,她就死在他的眼前,死在他当时甚至还有些喜悦的神情里;第二次,她死在他的怀里,他却连抱一抱她都不能。
“孽缘。”望乡台上的顾青衣双眼望着幽冥界永远灰黄的天空,来回晃荡着双脚说道。
“你说得对。”段奚霜看着她笑,是他自伽昙死以来第一次露出这样令人熟悉的眉眼弯弯的笑容,“是孽缘,而且,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不,”顾青衣与段奚霜说话,却根本不看段奚霜,“我是在说,我与陆允。”
“顾涵之,何必呢。”段奚霜依旧那般笑着看她,“凡人转世本来就不记得前世的事情,是你自己执意要在忘川河中渡千年苦劫,再见到他,他自然不会记得你,你又何必一遍遍守在这里重温他当日死去的惨景,窥望他在凡间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执念。”
“执念?”又是这个词,这个令段奚霜无能为力的词,“我也许能明白为什么当初你的死对云遥打击那么大了,两个执念都相当深重的人,想必是相当处得来的罢。”
顾涵之却嘲笑般地看着段奚霜,“若她没有那般的执念,你还会与她有这一世情结么?”
段奚霜看着她,一时哑口无言,因为一向清明的他,此时却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与伽昙的这一世相遇究竟是好是坏。
“缘分这个东西是有时连月下老人都掌控不了的东西,何况你呢,段奚霜。你的命格从帝王而来,今日谱写帝王命,却谱不了自己的缘。”顾涵之这回把目光转向了他,认真说道。
段奚霜也看着她,从袖中取出那一面已经复原的镜子——当日陆允送了她一面镜子,她死后便制出这样一面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镜子,她和赵云遥,究竟谁的执念更深重呢,段奚霜说不清,她们两个,一个愿意在忘川河中守上千年,一个愿意不管不顾地跳几世轮回,或许她们谁都比不过谁。
“镜子……还给你。一切都在这里开始,一切也应当在这里结束。”
三百年后,日昇殿西厅,子夜时分,在众多怒放的白昙中,有那么一株白昙渐渐地化出了一个女子的模样,在百昙盛开之际,那眉目清淡如水的女子轻飘飘好似没有分量一般地从漫漫的白昙花中间走了出来,周身笼罩着荧荧的白色水雾一般的微光,萦绕着夜半时分寂寂的如寒烟般清冷的昙香。
后来专门在西厅为日游神打理昙花的小仙落昙子将这一消息禀告了日游神,这位素来性子浅淡的神君得知这事情后,有些淡漠地没什么反应,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便给她取名作伽昙罢。”
此际,子夜寂静,昙香幽然,奚风将去,月落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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