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又暗自叹了口气,她怎么会有些怕华温,老天造出这人天生就是来降她伽昙的。
华温眼睛一瞪,明明温柔得让人想起春日里柔软柳条的眼角多出几分厉色,却头一次在伽昙面前半蹲下说:“上来,我背你。”
“这……”
他眼睛又是一瞪,“叫你上来你就上来。”语气里容不得半点商量。
伽昙别别扭扭地任他背着走在路上,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她为什么不是普通的凡人,如果她是,就能嫁给他了。可她不是。就算华温有朝一日也喜欢上她,她也终究不能跟他在一起。
“出什么神?”华温一句话和着软绵绵的暖风钻进伽昙耳朵里,“跟我回府,我叫大夫来给你看。”
“别,”伽昙赶紧拒绝,“我是妖,体质与凡人是不同的。若是大夫来一看看出什么端倪,我在江夏郡就呆不下去了。”
说到这,华温反而笑了,“你还怕这个?我小时候听来的故事都是妖祸害人,就是大夫来诊也是诊不出什么的,别说大夫,就算是道士来也不一定管用。”
“华温,你觉得我会祸害你吗?”
“不会。”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能过了奚霜的眼好端端活着,还能让他这样相助的,必定不是恶人。你看苇烨不就是?”
“只是因为奚霜?”
华温低头想了一会,“还有别的吧。”
“别的是什么?”伽昙一下子来了追问到底的兴趣,笑嘻嘻地看着华温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真是可惜。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这样亲近地看他一回,却反而看不清了。
华温的语气不冷不热,“你今天话怎么这样多。眼睛这样亏你还笑得出来。别的是因为你蠢,像你这么蠢的妖精不被别的妖精吃了就是福气了。”
伽昙突然觉得这个人是前所未有地何其欠揍。
回到太守府,华温将伽昙安置好,又问起段奚霜的事:“奚霜之所以留在周厉国没回来,是不是在寻找治疗你眼睛的方法?”
“是,他说还不知道我眼睛是怎么坏的,要弄清了原因才好帮我治。”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也一直想问奚霜。”
“什么事,你问就好。”
“不论什么事,为什么你和奚霜总瞒着我?且奚霜瞒我不止瞒了一两件,这些年来我是能感觉到的,他不是坏人,对我没有坏心,却瞒了我许多事。而且我知道,这些事必定都和我有关。”
“你既知道他没有坏心不就好了?事情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他瞒着你必定是对你好,或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能告诉你。况且你问我也没有用,他不肯告诉你的,必定也一件都没告诉过我。”段奚霜这人兴许偶尔会坑伽昙那么一两回,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嘴严,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罢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华温似是叹息的样子,转身出了房间,顺手阖上了房门。他始终没跟伽昙说出口,她眼睛坏了,他却始终被瞒着什么都不知道,而段奚霜总是事事知晓,还在外边为她的眼睛而奔波,华温心中很不是滋味。哪怕让他和段奚霜一起奔波他都不会有什么抱怨,只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他心里简直酸得像咬了一口青梅子。
伽昙在太守府住了几天,中间段奚霜来看过她一次,摇头晃脑地说:“你这几日过得可滋润啊。”
“滋润你个脑袋,我眼睛的事到底也没能瞒住,华温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
段奚霜反倒乐得轻松,“那更好了,你先不要回落檀阁了,这几日我那里忙着,你且在这里滋润着。”
“你会有什么正经事做?”
“别提了,我一回到落檀阁就是一堆焦头烂额的事等着我,阴间不断地有鬼差来找我核对条目,说其中出了岔子。你若不想回去见到一屋子的鬼,还是多在这边住两日罢。”
伽昙瞪大了眼睛,“鬼差来找你核对条目?哇哇哇,段奚霜,你为何如此牛气,说的我也好奇了,你究竟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买卖人命?还是阳寿?哇哇哇,怪不得你二十年都不见老,原来你的阳寿是买来的!”
段奚霜差点让她气得一时背过气去,扇子一下敲在伽昙脑门上,“哇你个脑袋,我要是个买卖阳寿的,你现在早就不在这了。”
“那我应该在哪?”
“你应该是个听命于我的艳鬼,专门勾引凡间的男子帮我赚取阳寿,”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比如华温。”
伽昙往他脸上啐一口唾沫骂道:“呸,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要脸。你在周厉国呆这些日子都打听到什么了?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段奚霜眼帘轻轻垂下,沉默一会才道:“你的眼睛是妖雾所伤,若在这里,救是没得救。”
伽昙微愣,“没,没得救?”
“伽昙,你听我说一句,在下界伤的是你的精魂,你的本体在普陀。若你愿意回去,出路还是很多的,毕竟你的本体是有仙性的。”
“你别想了,我不回去。”
“你非要这样……”
“我非要这样。我回去了,青歌镜怎么办?我若回去就没那么容易再下界来了,如果是这样,我宁可留在下界。”
段奚霜呆了没多长时间就走了,伽昙一个人又是闷在房间里无所事事。说来奇怪,前几天华温还经常带她出去散散心,这两日反倒叮嘱她呆在房里好好休息。她哪里受过这样的闷,又没有什么事情做,等几天身上绿青苔说不定都长出来了。于是伽昙寻了个机会,瞒着华温偷偷地从后门附近翻墙翻了出去。
一出门,伽昙就觉得气氛不对。她所到之处都是一派喜气,路过江夏郡最有名的绸缎铺子,就见里面的伙计在忙忙活活地不停歇,老板娘脸上溢着喜色,一副见了财神爷的样子,“那几匹紫绡缎到货了没有?万万不要出了差错,太守府的聘礼可一定是要备最好的……”
后面的话伽昙都听不到了。她转身拔腿就往太守府跑,跑回去先是悄悄地探听了一下消息,发现府里果然是在备聘礼。怪不得近日来华温不让她多走动。
她再没有什么好继续住下去的了。
伽昙回房收拾了东西,也没跟华温打声招呼,直接就回落檀阁去了。她回去的时候落檀阁的门紧闭着,根本不像是在做生意的样子。她敲了半天的门段奚霜才来开,一阵阴气扑着她的面就来了,令她觉得十分熟悉,与她在忘川河泡着时的气息一模一样。
伽昙用袖子来回扇动几下,嫌弃道:“也不知道通通风,这屋子里都闷成什么气味了。”
话音刚落,人先愣了。段奚霜果然没骗她,这屋子里难怪有这么重的阴气,是因为聚着几个鬼差。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同时转向她,将她看得心里十分没底。
门窗都紧闭着,窗前又遮着不透光的帘子,屋里光线暗得很。段奚霜在柜台前点着两盏烛灯,在面前摆着的一本账簿一样的东西上写着什么。屋里气氛分外诡异。
“你……”伽昙环视了一周,“你这是要在店里开幽冥司办事区?”
“……什么幽冥司办事区。”
“你手里那本该不是生死簿吧……”
“……”
“段奚霜,难怪我一直觉得你身份神秘,你该不会就是阎王吧……”
“……我说伽昙,”段奚霜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瞪她,“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若闲着没事做就去给我沏壶茶来。说了让你多在华温那边呆几天,等我忙完了你再回来,怎么又回来了?”
伽昙气闷地把手上拎的东西随便往椅子上一扔,“太守府在忙正事,我留在那边碍手碍脚地添乱。”
段奚霜一双眼睛顿时生出笑意,“哟,怎么了,你是被华温赶出来的。”
“没有,我回来压根没让他知道。”
“啧啧啧,你这可不行,这样华温找不见你会来找我要人的。”
“他不会的。他忙得很,正在准备聘礼。太守府要办喜事了。”
“这倒是,华温的确是近日要娶骆家小姐做正妻。”
“段奚霜,你知道还不告诉我!把我留在太守府,是特意羞辱我的吗!”
“你看到了,我这几天确实是忙得抽不开身,况且,把你留在这,你若知道这个消息,不亲眼跑去看了问了,难道你会信吗?”
这么一说,伽昙不说话了。不用说是她亲眼看了,听了,就是这样,她也还是不信。
段奚霜抬头看着伽昙的眉目表情,活像个失了魂的木头人,眼睛里一点没有神采,不由摇头,“伽昙,我再劝你一次,回普陀罢。现在这样,你留着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哪知她还倔强得很,“我不会回去的。我是妖,他是人,本来就是不能在一起的。”说着便失魂落魄地走回房,“我这一世只求你能帮我赶快把青歌镜补好。”
段奚霜一边落墨写字,一边暗自叹息,“只求青歌镜……我真不知道我费这一桩桩的心是在求你什么,伽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