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凤九的院子,走了几步拐角便是一条悠长的空廊,空廊临于池塘之缘,池子里除了几座堆积的石山,便无其他,石山居中葺着一间木阁,与之相衔的为一道曲折迂回的木廊,木廊与通往空廊尽头的凉亭。
妃雪尘敛起目中的怒气,平步走到凉亭之口,正朝着木廊踏出脚步,抬眸多瞧了曲折的木廊几眼,却发现木廊几个折点与池中石山的距离相近,相隔着约为五尺之遥,近似于古书上的某种阵法。退回脚步,视线落在池子中,眸中倒映着池中之物,那一池清水毫无生气,池底蔓延着一片浓郁的墨青色,犹若能吞噬一切的无底黑渊!
沉思少许,她返身离开凉亭,穿过长廊,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心里想着的却是方才那一池子的青黑,不慎被园子中供观赏用的矮木枝条刮到衣裳,微微定了定神,仅仅这样一个轻微的不小心,打消她心中的犹豫不决,微叹一声,摘下小条树枝,折返凉亭,小心走近扶栏边,将枝条抛进池水之中,平静的池水略起圈圈涟漪,树枝犹如一方浮舟,随着涟漪逐渐荡远。
半晌,妃雪尘见树枝依旧如初,想来是她多心了,顿松下一口气,抚平被枝条刮皱的衣袖,起步准备离去。不经意再回眸望向池上,发现方才的树枝微微浸染上墨色,叶子枯萎焦黄,逐渐消溶于池水!心中为之一惊,这池子果然暗藏乾坤,若不是多留了个心眼,方才她走上几步,踩到木廊之上的机关,她不会那般出神入化的武功,定会落入有毒的池子里,会如同枝叶一般,陨于这池水之中!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心口骤然狂跳,似是失控了般,俏丽的容颜却褪去往昔的莹白嫣绯,两颊似是画了腮红,眉眼之间染上妖娆的妩媚,淡略浮现出几分并非寻常的艳丽!轻抚了心口,冷冽的神情稍稍平缓过来,便从容转身离去。
空廊尽头,藏身在雕栏之后的黑衣女子缓缓收回出鞘大半的短刀,眺着青衣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浓丽的眉目间充斥凌厉的杀气。她承认,妃雪尘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即便发觉了什么,依旧冷够静下心来分析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局势,懂得如何进退。
长廊拐角,越过月门,踏进自己的院子里,妃雪尘才沉重的松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额间的沉痛感隐隐退去。神情恢复往常的淡然,如水清澈的桃花眸浮上一层微微的冷意。方才经过长廊时,她闻到一股极其细微的血腥味,那是兵刃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染在鲜血里才能散发的气味!
她嗅觉敏感度异于常人,再是多年来泡在药香里,早就能闻风知味!那样淡得仿若不存在的气息,可她闻到了!仅在稍瞬,依旧令她不寒而栗!是那个浑身晕绕着浓烈戾气的黑衣女子,扶云庄上给过她一刀,纵使她用药物洗去肩上的伤疤,可那条淡红的余痕至今犹在!
从对凤九的身份生疑之始,不对,自她与凤九在昭阳初识,她就在琢磨凤九的身份,就如凤九自始至终都在试探她一般!知晓凤九与独孤一霎师承同门,便也能猜得他绝非池中之物!在发现池水有异之前,她还认为,凤九是何种身份并不重要,皇亲贵胄也好,平民百姓也罢,纵使他对她动了杀心,在他身上的毒未彻底清除之前,她不会有性命之忧,至少他不会对她即刻下手!
可直至方才,她才知自己大错特错!想她初来这座宅子,不知晓宅子内的地形环境,他明知她不会武功,却未曾告知她那池子里的水是会要人命的!照此看来,她的生死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对凤九来说无半分影响!她始终是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沉默不语的坐在榻上,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想来想去,却思不透凤九的身份与目的,启唇轻念出声来,“凤九?凤九……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伴着一串清脆铃音,直到房门口脚步声才停止,唯有铃音余韵犹存,接着是一阵轻巧的叩门声,“妃姐姐?”
妃雪尘心中的疑惑顿时消弭散尽,应了独孤灵玉一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神色一僵,愣了少许,叩门声再度响起,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待自己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才步出里间,伸手拉开门,只见独孤灵玉满脸的郁闷,好笑道,“灵玉,这是怎么了?”
独孤灵玉沉闷了会儿,嘟起巧嘴,“妃姐姐,有个漂亮的哥哥找你来了!”
“找我?”妃雪尘眉目间凝起一丝疑惑,容垠?才冒出这个名字当即驳了回去,容妙粟此时在护国寺里正对着一箩筐的经文,容垠自是护在容妙粟左右,哪里有时间来理会她?难道是萧籽陌?这倒是有几分可能!回头瞥了一眼放在案几上的琴盒,这张琴是她娘出嫁之前亲手做的,音质极佳,二十多年了,这张琴在萧籽陌手里保存的这么好,对于琴来说是个绝佳的归处!
正想着将琴还回去,却闻见独孤灵玉沉重的呼出一口气,显然是在生什么人的气!妃雪尘眉间的疑惑才消去,又升起一丝新的疑惑,“灵玉,你今天怪怪的,告诉妃姐姐,谁惹着你了?”
独孤灵玉满脸委屈的瞧了妃雪尘一眼,忽然紧紧的抓住妃雪尘的一臂,语气里溶着一丝哀求,“妃姐姐,你不要嫁给那个穿红衣服的哥哥,你嫁给九哥哥好不好?”
哈?什么嫁不嫁的!妃雪尘懵了,过了过一会才恢复言语能力,“灵玉,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什么时候要嫁给穿红衣……”红衣?脑海里顿时闪过一张惊艳绝世的容颜,那个如同曼珠沙华一般妖娆魅惑的男子!难道是姬夜?
凉亭之中,两名男子相对而立,一个白衣出尘,一人绯衣似火,两张不同的容颜,倾世无双,各自含着一抹深笑,眸中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只是沉默不语,却无进一步的举动。
妃雪尘匆匆的赶来,见二人只是对峙,暗自松了口气,打破了二人僵持的局面。凤九性子清高深沉,姬夜孤傲冷僻,要是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大打起来,在这里估计没人能够阻止他们!
姬夜一见到妃雪尘,眉目间的冷色立即褪去,换上一抹灿烂如和煦春光的笑意,“丫头,分开不过二月余,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另觅他人,弃我不顾!真没良心!”
妃雪尘一愣,走过去伸手探上姬夜的额头,呢喃道,“没发烧啊!怎的净说胡话呢?”
闻言,凤九勾唇浅笑,悠闲的倚在雕栏边,乐得看一出好戏,姬夜瞥了凤九一眼,牵起妃雪尘的手,受伤的看着妃雪尘,“丫头,我的身体你抱也抱过了,摸也摸过了,睡也睡过了!你不能赖账,要么你嫁给我,要么我娶你!”
凤九一怔,嘴角的笑意一僵,依着妃雪尘这没心没肺,胡搅蛮缠的性子,妃雪尘与姬夜?不可能!
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见妃雪尘一脸迷惘,陷入沉思之中,姬夜委屈的提醒道,“你忘了,温池边你对我投怀送抱!”
额,那时她被雪貂伤了,妃雪尘一脸铁青,“明明是你抱着我来的!”说完,她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么说不就是承认了姬夜的话!
“好吧!渝州街头,可是你主动摸了我的身体!你别否认!”
“那是被你诓了!你又没告诉我那珠子能够剔除雪蟾的毒性!”妃雪尘没好气的瞪了姬夜一眼,脸上顿时爬上了一丝绯红,似是被火灼烧了一般。
“你又没问我!”姬夜极其无辜的眼神,可怜兮兮的看着妃雪尘,“下棋的夜你可是抱着我睡了一宿一日,我可是极力挣脱,你却死死的抱着,这你总赖不掉了吧!”说完,还不忘朝着凤九扔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所以才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妃雪尘一脸痛苦的扶着额头,欲哭无泪,“你想怎么着?”
姬夜‘嘿嘿’一笑,一手揽过妃雪尘,朝着凤九勾起一抹冷笑,“当然是带你走喽!我姬夜要带走一个人,且看这天下有谁能拦得住?”
带她走?凤九冷眉一挑,面容却依旧是沉静如水,狭长的眉眼仔细的端详着两人,方才瞧着妃雪尘的神情,姬夜所说的多数是真的。心里微微生出一丝震撼,传言毒仙姬夜容颜绝世,手段冷酷无情,出手必伤人命,此刻却毫不掩饰对妃雪尘的在意!轻易的将他的弱点展露在自己眼前,他是断定自己无法胜过他的!也对,自己的身体被毒伤的太重,这一年虽有妃雪尘为他用药调养,较之前已经恢复了许多,余毒未清,依旧很大程度限制了他施展武功!
换而言之,姬夜若要带走妃雪尘,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别无他法!
与此同时,陷入沉默的还有妃雪尘,如果她走了,以后再没机会见到粟粟了吧!谁来治好凤九身上的毒?谁助她找到公孙呴?
耳边传来一阵细语,“丫头,你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妃雪尘猛然抬头,似是要找出姬夜说笑的痕迹,却只见他的神情凝着淡微的悲伤,心口一窒,转过头朝着凤九说道,“凤九,借你的凉亭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