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妃雪尘煎好了药,正准备给凤九送去,只见独孤灵玉匆匆的跑到膳房,一把抓住妃雪尘的手,"妃姐姐,你快跟我走!出大事了,那个富商杜晟找上门了!"
妃雪尘护好差点被打翻的药罐,细细的倒在白瓷药碗里,"他来便来了!难道独孤一霎还怕了他不成?"
独孤灵玉叹了口气,"妃姐姐,如今瀛洲百姓多数被这场大雪害了,杜晟散了将近大半的家宅来安置这些难民,哥哥也不好太给杜晟难堪!况且,那杜晟指名道姓要见你!"
见她?妃雪尘郁闷了,凤九不肯娶杜娉婷,跟她又有何干?说道,"指名道姓?杜晟如何得知我的姓名?"
"这个……"独孤灵玉一脸做错事的表情,撅着嘴说,"杜晟拿着蛇菰来逼着九哥哥应下这门亲事,瞧他那劳什子样,我气不过,就说九哥哥已经有了姻亲!"
妃雪尘傻了,指着自己,"那个姻亲对象……是我?"
独孤行宫正殿之上,独孤一霎正坐在主位上,凤九与杜晟举座在相对两侧。妃雪尘举止优雅的端着碗盘,从后殿里走出来,到凤九身旁,将碗盘轻放在席台上,在凤九身边的席位上坐下。凤九端起药碗,药味入口,愣了一下,一口饮尽,问道,"阿雪,你究竟在药里加了多少黄连?"
妃雪尘弯起眼睛,端庄的报之一笑,"不多,二两而已!上次的药里我加了半钱蜜饯,可你把我的药泼了,想你定是不喜欢甜的,往后我会在每副药里加上二两黄连!"
独孤一霎惊了一下,投给凤九一个无比悲悯的眼神,"师兄,良药苦口利于病,好自珍重!"
初见妃雪尘,杜晟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只觉得这个女子仿佛是从水里长出来的一株碧莲,清清雅雅,她的容色分毫不输于娉婷,反而胜了几分从容,尤其是那双妩媚微凉的眼眸,闪着灵动锐利的光芒,不经意的一瞥,仿佛能洞穿所有的人心!
再看看凤九对她是那般的纵容,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顿时产生了一分不悦,他的娉婷又差到哪里去了?待凤九与娉婷相处久了,也定会发现娉婷的好,便对妃雪尘说道,"这位姑娘就是公主口中与凤公子有姻亲的妃姑娘,的确是貌若天仙!"
妃雪尘浅笑着点了点头,"多谢杜商主赞赏!"
杜晟见妃雪尘举止优雅端庄,婉转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杂念,心想以后娉婷与她共侍一夫也不至于被她欺负,以娉婷的容貌定能得凤九宠爱,心里也暗自松了口气,"妃姑娘,自古女子出嫁从夫,自然也事事为了夫婿!如今凤公子身体抱恙,若姑娘肯让娉婷进门,当然姑娘是正妻,娉婷为平妻,老夫自当奉上蛇菰为凤公子治病,且让娉婷以你为尊!你看?"
呵!杜晟这般爱女心切,让杜娉婷甘居平妻之位?当真是笑话!妃雪尘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若我不肯呢?"
凤九捻起水杯的手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饮下清水洗去口中的苦味,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杜晟见妃雪尘如此不给情面,顿时一阵恼怒,也顾不得独孤一霎正坐在主位上,严声道,"妃姑娘,娉婷已经让出了正妻之位,为人妻自当全心为夫,女子七出之条妒忌最是碰不得,你德行如此不贤,如何担起相夫教子的重任,是想凤九死在你手里不成?"
啪!凤九只微微用力捏紧了水杯,杯身隐隐出现了几条裂缝,眉帘微敛,随意的了瞥了杜晟一眼,面色依旧淡淡的,极为清凉的笑道,"杜商主越矩了,凤某的妻子德行如何还轮不到杜商主来教训!"
杜晟只觉得自己顷刻间跌进了冰水池中,心里升起一丝凉气,从来没有哪个人说一句话都能让他心惊胆战的,他不过是说了妃雪尘一句,凤九就这般护着,只怕娉婷的一片真心要错付了!不甘心问道,"凤九,你可要想清楚!这个女人容不下娉婷,便是要断了你的活路!难道你真的要死在她手里才肯回头?"
妃雪尘唇角的笑意浓了,抬起眼对上杜晟的冷眼,"自古婚姻大事,乃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杜商主以何身份来定夺凤九与我的婚事?”
杜晟冷笑一声,“老夫手上有凤九的救命良药!这便是老夫的能够定夺他婚事的筹码!”
救命良药?笑话!真正的救命良药在天仙岭的天仙崖上与西蜀的皇宫禁地里。这个杜晟即便不知道凤九是什么样的人,单凭他是独孤一霎的师兄这一点就该明白他绝非池中之物。
妃雪尘轻笑着摇摇头,半敛着眸,“好!嫁娶之事向来是你情我愿,若凤九娶了杜娉婷,她就是凤九的正妻,我便退出,绝不阻拦!若他娶了我,那么我便是他唯一的妻,即便是死在我的手里,我也不会允许他回头!女子的德行如何贤惠淑德,那是给别人看的,可日子是要自己过的!"
"你!好个妃雪尘!凤九他若不娶娉婷,我今日便毁了那蛇菰!""杜晟怒极,重重的拍了一下席台站起来,恨恨的瞪了妃雪尘一眼,却听到主席位上的独孤一霎只是轻轻的将金樽放下,才猛然想到这里是独孤一霎的独孤殿,心里顿时一沉,朝着独孤一霎拱手一揖,“老夫失礼了,还请城主恕罪!”
独孤一霎只是冷冷一笑,“来者是客,本城主怠慢了商主,商主有些不满倒也是情有可原。”
这句话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惊得杜晟的心为之一颤,额间不由得渗出些冷汗。
妃雪尘冷漠的看着杜晟,似笑非笑,如同黑夜里开出的一朵妖艳的花,危险邪魅,"蛇菰毁了就毁了,请便!忘了告诉杜商主,蛇菰只是用来稳住凤九的病,却不能根治!你手中的筹码对我来说,没有一分重量!我再不好,可我能治好他的病,他若想活命也只能娶我!"
杜晟心里虽恼恨着妃雪尘,却无言以对,自知他已经惹恼了独孤一霎与凤九,再留下来也只会自找没趣,便向着独孤一霎告了声罪,离席而去。
待杜晟走后,妃雪尘瞥了凤九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给你熬了两个时辰的药,末了还要费尽心机给你挡去桃花!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话引来凤九一阵低笑,移到妃雪尘身后,屈身坐下,手指按在妃雪尘的太阳穴上,"下次就让膳房的人去煎药,你不必亲自动手!"
凤九的力度掌控的很好,一上午的疲惫隐隐消去,妃雪尘无奈的趴在席台上,"要是膳房的那些俏丫鬟被你的美色诱惑了,不忍心在药里加黄连,你再把药泼了,好没意思!"
独孤一霎心里一阵好笑,这妃雪尘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太过聪明?
杜晟扬言要毁了蛇菰,可凤九对于杜娉婷终归是有着救命之恩,几日后携着杜娉婷亲自登门谢罪,奉上蛇菰,之后为难民散尽大半数的家财,带着杜娉婷离开了瀛洲。
观鸿楼上,独孤灵玉找到妃雪尘,问她,"妃姐姐,我有个问题想了些时日,可不得解。"
妃雪尘倒好一杯清茶递给独孤灵玉,"你是想问,我怎敢断定杜晟一定会送上蛇菰是么?杜晟虽是个商人,最看重信誉,凤九曾经救下杜娉婷,他若毁了蛇菰,那么他这么多年的信誉也就毁于一旦,杜娉婷搁着对凤九的爱慕之情,也不会让他毁了蛇菰!蛇菰在瀛洲不多见,可生于西蜀,开春三月,化了这场大雪,我们西行定能得到这味药,他不如就此卖给我们一个人情,还可以抵消当日冒犯独孤一霎之罪!"
"那他为什么最后还散尽家财带着杜娉婷逃走了?他大可拿着难民的衣食之忧来与哥哥做交易,哥哥或许还能卖他几分薄面!"
妃雪尘瞥了独孤灵玉一眼,有些好笑,"灵玉,你哥哥那么容易被人捏拿在手里,怎么稳得住瀛洲城!杜晟虽然傲气,但不愚蠢,独孤一霎没有计较那日顶撞之过,他不敢再得寸进尺威胁你哥哥!至于他为什么散尽家财,我非他,怎知他的心思如何奇葩?或许是杜娉婷从中周旋也不一定!"
独孤灵玉一脸惊呆的看着妃雪尘,"妃姐姐,你跟哥哥说的一样!我现在觉得你的愚钝一直是装的!"
"……"妃雪尘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一直表现的很愚钝吗?
乾和二十三年三月,凤九与妃雪尘离开瀛洲,西行前往天仙岭。
路过西蜀边境的映仙郡,妃雪尘觉得应该去拜访一下故人。她和凤九来到镇守向阳关的督郡王黎落瑛的府上,门前的守卫告知,督郡王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回郡王府,郡王妃也已经在断尘庵里清修半年余,如今掌管着郡王府的是黎落瑛的侧室严夫人。妃雪尘将靳倾城给她的玉佩让郡王府的家丁送到向阳关去,与凤九在镇内的一家客栈里落脚。
两年前,督郡王与郡王妃结亲才一月,便持着军令离京镇守向阳关。那时,郡王妃靳倾城自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来到映仙镇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妃雪尘恰巧经过,只用了一月的时间,就把郡王妃的身体调养好!这段机缘,妃雪尘与郡王妃结为好友。
断尘庵,一尊佛像,一室佛堂,庵外青山环绕,万物凄静。第二日,妃雪尘独身上山,在后山的桃花林里见到靳倾城,那个曾经艳绝京城,如她的名字那样倾城倾国的女子。此时她坐在绑在桃花架的秋千椅上,三月桃花初吐妍,衬得那张绝丽的容颜格外的苍白,眼角眉梢间可见憔悴无力,一身白色雪锦长裙,寥寥的一枚桃木簪随意的绾着发髻,一头青丝随着秋千的摆荡在风中飞扬。瞧着她的神情,妃雪尘只觉得这个女子早已心死如止水,再不是从前那个温婉灵秀,浑身萦绕朝气的女子了!
靳倾城见到妃雪尘,只闪过一丝讶异,表情没有多大的波动,波澜不惊的从秋千上下来,走到妃雪尘面前,笑得有些悲凉,"阿雪,你能来,真好!我已许久未沏茶了,也不知茶味还比不比得上从前!随我来!"
说完,便领着妃雪尘来到桃花林里的木阁中,她熟练的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与妃雪尘相对坐在席榻上。
妃雪尘品了一口,苦中带涩,涩过甘来,香而不稠,经久不散,水中的茶叶起伏跌宕,一如曲折崎岖的人生路。心中大为感叹,靳倾城的茶艺当真是一绝,可是这泡茶的心境却不如从前那般愉快,依稀泛着无休止的绝望与凄凉,惋惜道,"这茶味依旧,却物是人非。"
“对啊!物是人非事事休!”靳倾城凄然一笑,看向阁外的桃花,"我还记得那年在京都,也是三月阳春,漫山桃林,他站在花下,对我说,倾城,你在御宴上倾城一笑洒下满地落英,今生你想逃开也得问我答不答应!如今连你都能如约来看我,那些刻在盟石上,我信了半生的誓言,任我拼尽一生也守不住它!就如这三月桃花,过了季节便凋零了!芳华未老,情已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