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防人之心

林宏宇平时上下班都很少自己开车，每天司机都会早晚接送他。
父子俩上了车，却一路都没有说话。今天的事，对绝尘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虽说剔除了鲁平阳这个害群之马，又为绝尘挽回了一些损失，但两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相反心中却多出一份难以言状的沉重。这个市场部部长来绝尘快四年了，他是怎样变成了绝尘的一条蛀虫？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林宏宇的心头。可是，他没有开口向父亲询问，这件事回家再说比较好。
车到别墅门口，林宏宇嘱咐司机明天要早半个小时过来接他。今天太晚，很多善后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只能放到明天。看着司机把车开出院门，张妈出来关上了大门，父子两人这才走回屋里。一道房门将清冷的空气隔绝在室外，房内的温暖让林俊峰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
“爸……”刚进门，林俊峰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却见林宏宇对他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沙发，示意儿子过去坐下。
林俊峰依言走了过去，张妈帮他们挂好了衣服，端了两碗热汤过来。早春的夜晚，还是很冷的。
林宏宇在自己平时常坐的位置上坐下，端起汤碗喝了几口。张妈手艺一直不错，汤的味道很鲜美。可林俊峰却毫无感觉，端起了小碗一饮而尽，连汤匙都没有用。
“说吧，说说你的想法。”林宏宇知道他已经要憋出内伤了，于是示意他开口。
“爸，我们绝尘带鲁平阳不薄，他为什么做这样的事？”这个问题，在从印刷部回来的路上就在心里已经问了自己很多遍，可怎么也没想明白。父亲认识了他好几年，应该知道些什么。
林宏宇叹了口气，到他这个年纪，尤其是生过这场大病之后，钱在他心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可他认为不重要，对其他人却不一定是这样。听到林俊峰的疑问，他没有直接回答。
“峰儿，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鲁平阳的吗？”
林俊峰摇了摇头，鲁平阳到绝尘的时候他还在Z大上学，根本没问过公司的事情。后来又去了英国，所以对鲁平阳的来历完全不清楚，直到回国进了企划部之后才认识了他。
林宏宇继续说道：“四年多以前，我当时因为身体原因，体检时怀疑有癌变，于是专门去了一次北京肿瘤医院，你还记得吧？”
林俊峰看着父亲点了点头。他记得当时父亲曾经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要到北京去一趟，他依稀想起那次父亲在北京时间待的还挺长，大概有快一个月了。
“我在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正碰到一个人推着他的女儿也在做检查。都是病友，她女儿年纪又很小，我就感叹了一番，和他聊了起来。后来在医院里又多次见到，彼此就熟悉了。他告诉我他在北京的一家广告公司做市场总监，名叫鲁平阳。他女儿当时只有不到八岁，却患了白血病。”
林宏宇叹了口气，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他现在想起那个小姑娘苍白瘦弱的样子，仍然止不住叹息。“为了给女儿治病，他几乎倾尽了家产，可与她女儿匹配的骨髓一直没有消息。当时我们谈了不少事情，他给我的印象相当不错。我完成检查即将离开北京的时候，便向他发出邀请，请他到绝尘来，执掌市场部。可他说要照顾女儿，所以没有答应，但是却留下了我的名片。”
往事蹉跎，不堪回首，当年的情景，林宏宇还觉得历历在目。
“可几个月之后，我收到了他的电话，说愿意接受绝尘的聘书。那时绝尘正是用人的时候，市场部始终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打开局面，我也正在着急。听说他肯来，我自然非常高兴，于是帮他办好了一切手续，只等他到任。”
林俊峰之前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和鲁平阳是这样相识的，更没想到鲁平阳竟然有一个身患白血病的女儿。难道正是因为要救女儿，才让鲁平阳铤而走险？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鲁平阳做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做成的，之前自己的父亲难道毫无察觉？
“爸，你过去没有注意到鲁平阳的问题吗？”
林宏宇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沉声说道：“虽说古话说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我还是坚信另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到了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安排了周林做他的助理。如果他没有二心，周林便是他的助益，可如果他有别的心思……”林宏宇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周林是你的人？！”林俊峰失声惊道，“你早就防备着鲁平阳？！”
林宏宇摇摇头，虽说他对鲁平阳的安排早有伏笔，但说到这里时却并没有得意之色。这只是他为了以防万一布下的暗棋，但他没想到，鲁平阳真的就像他担心的那样走了下去。
“我从北京回来之后就调查了一下他，发现业内对他的业务能力都很认可，但也有一些负面传闻。虽然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但是联想到他女儿的病情，不由得我不留点心。”当时的选择也是绝尘的情势所迫，林宏宇至今也并没有后悔当初用了鲁平阳，只是对他今天的背叛感到痛心和惋惜。
“刚到绝尘的前两年，鲁平阳确实让我看到了他的实力。那几年绝尘的崛起，跟他的努力分不开，这些我都记着。也正因为如此，当我收到鲁平阳在背后有一些小动作的报告时，开始是不相信，后来则是念在他对绝尘的贡献不忍动他，最后便是想到他的女儿，所以才对他一直姑息到现在。”林宏宇眉头紧皱，表情痛惜。如果说鲁平阳走到今天是作茧自缚，那他的容忍也是放纵他最后叛离的催化剂。
林俊峰看到父亲难过的表情，心情也万分沉重。这一切也许都是天意，所有的是非曲直又能说是谁对谁错呢？“爸，那你打算怎么办？要鲁平阳赔偿损失恐怕是不可能的啊。”
林宏宇伸手摸着额头，两侧的太阳穴隐隐有些疼痛。这问题他也没想好，作为商人，他不会将此事就此揭过；可作为父亲，他却没法做出继续追究鲁平阳的事。沉吟半晌，他看了看眼前的儿子，轻声问道：“峰儿，你觉得这事怎么处理比较好？”
林俊峰刚才提问的时候，就在心里反复想了这个问题，现在听到爸爸问他，便立刻回答道：“放过鲁平阳，把创世纪的成品接过来，找项目的甲方做合同变更，帮他们把这个项目做完。至于合同的差价……尽量去谈，能追加多少追加多少，底限是保住印刷成本。其他的，都可以不计。”
林宏宇眼睛猛地一亮，看向儿子的眼光在平日的慈爱之上，又多出了一份欣赏。这孩子真的已经长大，可以帮他一起支撑起绝尘这一片天了！不管是于公于私，峰儿说的这番话都可以说是接近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对这孩子的锻炼，看来可以更放手一些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鲁平阳离开绝尘，市场部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你一个人了。这件事也由你全权处理，有什么拿不准的直接跟爸爸说。”说完，林宏宇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今天这一天都够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林俊峰也站起来，“好，我扶您上楼吧。”说着就走向林宏宇，扶住他的手臂。
林宏宇边上楼梯，边和儿子闲聊，“峰儿啊，你和潘婕最近怎么样了？”
“……呃，没怎么样，还那样。”林俊峰也不知道怎么向父亲解释，因为好多事连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你也太不痛快了，快刀斩乱麻，赶紧把她追到手给我娶回来！那孩子是个人才，你早点搞定，也好早点进门，帮帮爸爸呀！”
说话间来到了林宏宇卧室的门口，林俊峰赶紧打开房门，借机岔开了话题。“爸，您早点睡吧，我也回房了。”
说完不等林宏宇再说话，快步溜进了自己的房间。林宏宇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俊峰一进屋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忙碌的一天让他也觉得非常疲惫，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一遍遍地浮现出今天的一幕幕场景，如此紧张刺激的画面让他再次激动起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毫无意识地按下了潘婕的电话号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刻，他就很想和她说说话。
“喂，俊峰，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潘婕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甜美中带着一丝倦懒。她可能已经上床了。
“你怎么也还没睡？”林俊峰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好反问了她一句。
潘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要是睡了，不就接不到你的电话了吗？怎么，找我有事吗？”
林俊峰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身体侧着靠在床头上，“没，没事。”
“……那就是……想我了？”潘婕对林俊峰的这句‘没事’实在是太满意了，没事却要打她电话，还能说明什么？说明自己成功地在他心里住下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