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而逝的感觉很是清晰,何奈站在窗边看向寂静的街道,午夜三点后的大街安静如常,就算是大街尽头的宵夜摊也已经进入收摊的尾声。年轻勤劳的摊主正数着铁盒中今夜的收入,捡着纸币一张张捋平放进了胸前的口袋中。胸口微微鼓起,小摊主满意的笑着,轻轻的拍了拍胸口,又要换了下手中的铁盒子。数量不少的银币在铁盒子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夜显得很是清晰,人生嘛,知足常乐,推着板车哼着小调。
街尾的路灯亮着明晃晃的灯,照亮了小摊主回家的路……
何奈听着午夜里的声响,看向了远去的摊主,觉得小摊主的背影看似透露出一股喜悦的味道,那一抹淡淡的违和感便消散了不少,他没有发觉那窥视的目光来自哪里,若有所思的躺回了床上。云蹄淡淡身姿浮现在一旁,轻轻的爬到了他的胸口趴了下来,柔和的目光有些睡意朦胧,似乎总是睡不饱一样。何奈觉得胸口暖暖的,想起了刚刚小摊主轻拍胸口的感觉,想必小摊主的胸口也应该是暖暖的。嘴角边浮现了笑意,轻轻的揉了揉云蹄的脑袋,呼吸便变得均匀了很多,人生嘛,知足常乐……忙碌之后能睡个好觉,有时候便是一种满足,属于普通人的满足。
涂涂通过藏在身边的高倍望远镜看了一眼,便猛然盖上了镜片,锁在了一边,甚至屏住了呼吸。因为镜中的何奈起来走到了窗口。她监视过很多人,很明白有这样一种人对于窥视这件事十分的敏感,这样的往往藏着很多秘密,而且这样的人很危险。所以一瞬间的反应宛如平日里的笑容一般自然,她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虽然不确定这么远的距离是否一眨眼的功夫何奈就能出现在她眼前,可她还是很小心很小心。一直过了整整一刻钟,她的呼吸才缓和下来,看着漆黑的天空,黎明前的夜空是最黑的,也是最压抑的,涂涂缩了缩身子,对着有些冷有些稀薄的空气笑了笑,仿佛她的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在练习着,练习着随时随地都能笑着的本事,练习着怎样让她的笑显得更自然一些。身边的玻璃蒙在午夜的黑幕中倒影出涂涂脸上的笑容,上下各露出的四颗牙齿,很标准,过于标准,那犹如假面一样的笑容便是她真正的工作……
黎明前的黑夜总是黑的最彻底的,因为它最接近黎明,最接近光明的自然是最深沉的漆黑。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一种地方,潮湿,阴暗是它们共同的特点,比如拆迁的废墟堆,在比如天桥底下,这些地方总是聚集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我们习惯了将那些人称为流浪的人又或者拾荒者。
这座富裕的城市便是如此,越是光明与之相对的便越是黑暗,而越是富庶的城市那么它贫穷的阴暗面便越是深沉。而这座城里有一座天桥,天桥没有冠名,就叫做天桥,只不过天桥底下是大片违章搭建的棚屋,这里的人们生活在城市的边缘,或者用生活来形容他们每天的日子并不贴切,对于他们来说,每天睁开眼所要考虑的不是生活,而是生存。他们很少有朋友,大多独来独往,甚至对于生活在他们身边的同类人大多也都漠不关心。或许是因为看见身边这样的人就仿佛看见不堪的自己一样,人们经常对他们流露出默然或者厌恶的表情,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变得默然或者厌恶。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在意,那么他们将无法生存。
但总会有一些另类的人,大胡子便是其中之一。
入了夜,他回到自己的小棚屋,手里提着不少袋子。小棚屋不足五平方米,屋里没有床,只有几张长板凳,睡觉的时候将一块破门板子铺在几张板凳上便能睡了。屋外放着简单的厨具,一个凹凸不平的铁锅子,几个变了形的碗,他看着自己的破屋撇了撇嘴,看着屋外的破锅子,很是厌恶的将铁锅子扔到了一边。原本就凹凸不平的锅子又多了几道新的印记,打开身旁的袋子,拿出了一个全新的不锈钢锅放在自己的厨具上。又看了一眼那几个变了形的碗,拿起了一个看了看,又放回去了远处,改明儿把这些都换了。碗要换成陶瓷的,床要换成席梦思的。
大胡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拍了拍怀里的包。他相信不久之后这一切都会实现的。大胡子原本和住在这里的人们一样,靠捡破烂为生,只不过不久前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生活。
那一天午后,朝阳如血一般,照亮了无数地方,却依旧没有照到天桥底下这一片杂乱的棚屋,他拿着自己的破锅子蹲在河边,用河水冲刷着,锅子因为凹凸不平的关系,一些地方很难洗干净。大胡子沉默的刷着,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觉得锅子怎么刷都不干净,他越想越用力,越用力心里就越烦躁,越烦躁就想越用力刷。
手里的铁丝球是在附近的垃圾堆里捡到的,上面的铁丝杂乱的皱成一坨,大胡子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玩意清理干净,想着以后洗锅子应该会轻松一些,却发觉似乎没有轻松多少,或许是上面的铁丝太少了,他想着要是能有个新的就好了。可看着手中的破锅子,肚子里就冒出一股火,拿着锅子在水里猛砸了几下,水花溅了他一身,脚下的布鞋也变了颜色。大胡子恶狠狠的对着锅子说,“老子有钱一定把你给换了。”
是呀,要是有钱,他要换很多东西,把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东西统统给换了。大胡子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可是他没有……是的他没有,所以他心中的气便像他的肚子一样鼓鼓的。
上游的水依旧缓缓的流着,河水不知道从而何来,上游是某座明媚的山峰还是某片蔚蓝的湖水,只不过想必流了很久在经过这段桥下的棚屋。
它不作停留并没有因为大胡子发了几声牢骚便绕道而行,一个褪了色的木盒子在水中上下浮动的,顺着河流慢慢的流动着。经过大胡子身边时,正巧大胡子拿着铁锅子砸了下去,“嘭”的一声,木盒子猛的沉到了水里,又猛的冒出了水面。
水声哗啦啦的让大胡子注意到了漂浮在水中有些退了色的木盒子,他蹲下身子,用铁锅子将木盒子捞了起来。
木盒子似乎在水中泡了很久,大胡子好奇的摇了摇,里面发出了些响动,犹豫了下,看了看四周,没急着打开,怀抱着木盒子跑回了自己的小棚屋里。
拿着脏兮兮的抹布在木盒子上擦了擦,木盒子上的颜色宛如朱红色的大门经过风吹经过雨打经过日晒,散去了芳华却尽显古朴。只不过这古朴写的沧桑,显得有些凄惨。
大胡子看着手中的木盒子突然有些犹豫,脑子突然闪出了某些久违的故事,那些小时候大人们专门用来骗小孩的故事,比如某个渔夫打开过的某个盒子,再比如某个姓潘的也有一个特殊的盒子。
那些奇怪的想法从来不曾在他的脑子里出现过,只不过今天似乎有些怪异,窗外的余阳透着一股血色,穿透斑驳的玻璃铺在床板上印出的颜色好像木盒子的色彩。那是一种斑驳,像褪了色的朱红色大门,又像风干了的鲜红的血液,总之,盒子不好看,却让大胡子忍不住想看。
他再一次拿起盒子晃了晃,里面发出的声音还是那种有些沉闷的响声,只是有响声那么盒子便不是空的……
大胡子觉着胡子有些痒便抬头挠了挠,放下的瞬间仿佛随手便打开了木盒子,没有想象中的晴天霹雳,也没有尘烟四起,有的只是一如平常的死寂。
大胡子愣愣的等了一会,四周很安静,盒子也很安静,盒子里的东西也很安静。他撇了撇嘴,手在盒子里掏了掏,又将整个盒子倒了过了,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床板上发出了敲打的声音,那是一些木疙瘩落在床板上的声音。像是沉闷的敲击声夹带着落木的滚动声。
圆圆的木疙瘩顺着破旧的床板滚动着,直到撞到了缝隙才嗡嗡的停了下来,两头摆动了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个圆形的木疙瘩,正面朝上的木疙瘩上刻着艳红的字迹,只不过一如褪了色的木盒子一样,那字有些淡,或许原先是鲜艳的朱红色,如今只是暗淡无光的笔画。其中的一颗滚到了地上,滚到了床板之下……
大胡子趴了下来,肚子顶着胸口,似乎有些吃力,只不过他还是将床底下的木头疙瘩给掏了出来,手指在木头上的文理中摸了摸,沟壑纵横,勾勒出的字他认识,虽然他认识的字不多,但木头疙瘩上的字他都认识。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不知道是嘲笑着自己之前的幻想,还是笑着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木头疙瘩上的字他们都认识。他将所有的木头疙瘩集中在一起,数了数,觉着有些不对,于是将它们整齐的摆在了木板上,中间隔着一条细细的裂缝……